金阙春深 第35节
  一时间气氛僵硬,鸦雀无声,微风拂过,畅音阁四周遍植的杨柳窸窣飘扬。
  明黄色乃帝后与太后专属,哪怕昔日文帝曾破例为宠妃表妹唐氏首创皇贵妃的位份,位比副后,可唐妃想越制使用明黄色时,还是被文帝婉拒了。
  而依照规制,皇贵妃、贵妃都只能用金黄色车舆轿辇。
  众人都有些按捺不住,都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出身寒门的尚仪杨氏。
  只见她脚上的蜀锦绣鞋竟嵌了数百颗南海珍珠,身上一袭宝蓝色缕金百蝶交领半臂搭洋绉裙,高耸的发髻缀满珠翠。
  日光的照耀下,珠钗首饰皆流光溢彩,与她自身艳丽夺目的容颜交相映衬。
  众人不禁困惑,内府准备的尚仪份例竟这般奢华靡费?
  眼看着杨尚仪在数名宫人的搀扶下踏入畅音阁内,众人赶忙回神,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
  徐妙华看得眼酸不已,却也只能向这个曾经穷困潦倒只能借住在她们家的小户女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
  岂止是她们看到这架明黄轿辇时感到诧异,杨满愿登上轿辇前便惊愕了许久。
  问一旁的杏云,杏云也云里雾里的,还是负责抬轿辇的一个小太监主动上前来禀报了来龙去脉。
  他只道,因后位虚置,圣上早命杨尚仪摄六宫事,故而破例让她享一切皇后待遇。
  自从先皇永顺帝驾崩,庄贤皇后徐氏搬出坤宁宫,皇帝便命内府各部接手掌管内廷事务。
  彼时姜太后正忙着替姜氏一族操心,也顾不上争权,待她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杨满愿闻言眼皮直跳。
  但碍于还要赶在姜太后之前抵达畅音阁,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登上了这架越制的轿辇。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另一架的九凤纹明黄轿辇停在畅音阁大门外。
  浓妆艳裹的妇人款款走入,并径直坐在正中主位上,满头金银宝钿,脸上的脂粉厚得仿佛随时能扬起灰尘。
  杨满愿率领众人行礼,随即才在主位东侧的檀木雕花靠背椅坐下。
  姜太后凤眸微挑,淡淡地扫了眼杨满愿,神色晦涩难明。
  她委实不知皇帝与太子是怎么想的,非但没有废掉这杨氏,接着还大费周章给她过生辰……
  方才听说杨尚仪乘着明黄轿辇前来,她甚至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经过前些时日的相处,她也清楚这杨氏虽长了副祸国殃民的狐媚模样,却是个胆小怯弱的性子。
  这桩桩件件自然是皇帝与太子那父子俩弄出来的了。
  姜太后也是纳了闷儿,这萧家男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痴情?
  先是她的丈夫文帝挚爱唐皇贵妃,不惜为其殉情,再有便是她的长子永顺帝对徐氏。
  如今次子与长孙更是荒唐,直接全栽在一个女人身上了。
  默了须臾,姜太后忽然眸光微动,“杨尚仪如今一人在东宫,连个说话解闷儿的姐妹都没有,恐怕很是难熬罢?”
  杨满愿笑了笑,“妾身每日料理太子殿下的饮食起居,不敢有丝毫怠慢,自然不会难熬。”
  很显然,她是胡诌的。
  事实上太子照料她还多一些。
  姜太后挑眉,“哦?看来还是得让东宫再添些人,否则不就把杨尚仪给忙坏了?”
  在场的贵女们屏气凝神,心底皆掀起一阵暗潮汹涌。
  看来太后娘娘这次设宴是为了给太子殿下择选嫔御……
  一时间,甚至有人在皇帝与太子之间陷入了两难。
  据说圣上生得魁梧凶悍,阴鸷冷厉,专行独断,残暴无情。
  而太子殿下恰恰相反,温润如玉,端方有礼,又生得俊美无俦……
  南府乐人的奏乐从未间断,悠长轻缓的乐曲如流水潺潺倾泻,环绕着整座畅音阁。
  杨满愿沉吟片刻,才道:“妾身虽摄六宫事,却实在做不了太子殿下的主,这事太后娘娘还是同殿下说罢。”
  姜太后冷哼一声,若是太子肯松口,她早把几个姜家姑娘塞进东宫里了。
  今日宴席姜家几个姑娘也特意被安排在极靠前的位置,此刻皆神采飞扬,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可看着这几个各方各面都不算出挑的侄孙女儿,姜太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除了给东宫塞人,这场宴席她还打算给另一个孙子韩王挑出合适的正妃。
  韩王并没有兼祧如今的皇帝,仅是先帝之子,又自幼养在别宫,自然不必大费周章选秀赐婚了。
  姜太后将今日到场的数十贵女仔细打量了个遍,却有些意兴阑珊。
  思前想后,她觉得还不如把韩王妃留给她们姜家的姑娘当。
  随即她便借口乏了,领着几个姜家的丫头先行离席。
  姜太后离开,杨满愿自然也不再逗留。
  可就在她即将踩着杌子登上轿辇时,一道骄矜清澈的女声拦住了她——
  “杨尚仪可知圣上下令让工部修缮先蚕坛的事?”
  杨满愿侧身回眸,才知说话的是魏国公长女徐妙华。
  徐妙华下颔微抬,好整以暇道:“圣上即将立后的事,杨尚仪还不知道罢?”
  她虽连问两句,可话里话外却隐隐在暗示即将登上皇后凤座的会是她。
  早在上月工部派人前往先蚕坛动工,自觉彻底得罪了太子与杨尚仪的魏国公府便开始动了旁的心思。
  杨满愿微怔了下。
  而另一头,在东宫扑了个空的皇帝与太子听说杨满愿被姜太后宣召前往畅音阁,皆眉心微蹙。
  父子二人毫不犹疑便迈出了东宫,朝北往畅音阁的方向走去。
  第70章 听说朕将有新后??
  杨满愿尚未登辇离开,畅音阁里的世家贵女们皆不敢离席,又见魏国公长女徐妙华上前拦人,众人悄悄看起了好戏。
  谁人不知杨尚仪杨氏的嫡亲姨母是魏国公的侧室?
  上月杨尚仪生辰前夕,圣上还特别开恩为其姨母薛氏加封了三品淑人诰命。
  如今京城上下的高门大户,每逢设宴向魏国公府递请帖的,也必要邀请上这位圣上亲封的薛淑人,并百般奉承。
  一时间,魏国公夫人郭氏与长女徐妙华的风头都被压了不少……
  徐妙华今日赴宴还特意盛装打扮了一番,双耳佩戴的南珠坠子便是她压箱底的宝物。
  河珠易得,海珠难求。
  南珠便是采自南海的野生珍珠,色泽光润透亮,因采珠的过程极耗费人力物力财力,单一颗南珠便值上千两。
  本朝一等公的年俸也不过七百两,徐妙华今日戴的这双南珠耳坠便耗费了父亲魏国公的三四年的俸禄。
  好在徐家积累数代有无数良田庄园商铺,否则单靠朝廷俸禄自然是经不起她如此靡费的。
  好巧不巧,今日杨满愿穿的便是一双镶嵌数百颗南珠的蜀锦绣鞋,头上发饰亦有数支南珠所制的珠花。
  徐妙华有徐后这个姑母,自然清楚内府本该分给尚仪的份例里不可能有如此大量的南珠。
  杨满愿见识浅,分不清河珠、海珠的区别,还当自己身上的珍珠都是寻常的河珠,也没放在心上。
  便是她这副习以为常的从容模样,愈发惹得徐妙华恼羞成怒。
  她们一家揣摩许久,认定皇帝必是有意废太子才给太子指婚这么个出身极差的杨氏,如今再立皇后,恐怕便是想要生个亲生的继承人了。
  正因如此,徐妙华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当众拦下杨满愿。
  “杨尚仪在宫中如此张扬跋扈,不如听臣女一句劝,来日新后入宫您还是收敛些罢,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可就不好了。”
  见她说得有鼻子有眼,杨满愿都有些呆住了,眼眶微微发酸。
  皇帝竟有意迎立旁人为皇后?
  她知晓自己不该干涉此事,可一听说皇帝将娶新后,心底却是无法自控地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道低沉凌厉的男声响起:“什么新后入宫?朕怎么不知道。”
  高大威挺的男人阔步走来,他身着明黄色纱缀绣八团龙袍,周身萦绕着凛冽如寒冰的威压。
  稍落后一步的,还有个高挑清瘦的俊美青年,一身琥珀色盘领锦袍,玉冠束发,宛如芝兰玉树。
  在场诸人不禁屏住呼吸,噤若寒蝉。
  宫人内监们乌泱泱跪了一地,畅音阁里的一众贵女亦忙不迭福身行礼。
  杨满愿原本还踩在鎏金杌子上,这会子着急下来,却不小心踩了空。
  就在她即将脸朝地猛摔下去时,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她的手臂。
  萧琂心底微微一沉,也上前将杨满愿搀住,并低声询问:“可有伤到脚?”
  大庭广众之下,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杨满愿立时烧红了脸。
  “没,没伤到……多谢陛下与殿下出手相救。”
  边小声说着,她边悄悄抽回手。
  奈何两个男人都把她的手臂攥得紧紧的,她挣脱几下都纹丝不动。
  方才徐妙华没来得及行礼,正巧将这一幕完完整整地收入眼底。
  或是羞愤或是难以置信,她颇为逾矩地瞪大了眼。
  皇帝淡淡瞥了她一眼,无形中散发着密不透风的凛逼威迫。
  “常英,这是哪家的?先是冒犯当朝一品尚仪,如今还藐视君上,见了朕竟不加敬行礼。”
  他语态微沉,带着不容冒犯的帝王权威。
  常英一路小跑着跟来,此刻还气喘吁吁,“回陛下,这是魏国公长女徐氏。”
  徐妙华惊恐万状,脸上血色瞬息全褪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