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阙春深 第30节
  但最终他还是顾及明日的生辰宴,甩袖扬长而去。
  看着儿子清癯如月下孤松的身影彻底退出殿外,皇帝眸底划过一抹阴戾。
  对于太子近日几乎是公开逼宫的行为,他并不像表面上那般淡定从容。
  他并无亲生后嗣,从前亦极满意太子这个继承人,身居高位独断专行惯了,从不在乎身外名。
  他也不得不承认,正因如此,他在与儿子的较量中渐渐开始落了下风。
  ****
  东宫。
  翌日,天际方亮起鱼肚白,杨满愿半梦半醒中便在杏云等人的服侍下梳洗装扮起来。
  素月小心翼翼地从内府的女官手中接过新制的礼服,可一看清深青色翟衣的边饰,她不禁愕然。
  她迟疑着问:“这,内府是不是送错了?”
  第59章 将会是他的皇后?
  这套新送来的翟衣边饰为五爪金龙纹,乃皇后袆衣的规制。
  而另一位女官手中捧着的竟是一顶九龙九凤赤金珠翠冠,亦是皇后规制的凤冠。
  连梳妆台前睡眼惺忪的杨满愿也猛然惊醒,转身看了过来,“冠服弄错了?”
  辰时三刻她就该前往坤宁宫接受命妇行礼,若是内府送错了冠服可就麻烦了。
  呈送礼服的女官却是面不改色,“回杨尚仪,没有弄错,圣上下令今日生辰宴是按皇后千秋节规制办的,圣上也特意吩咐了服饰一律依皇后规制。”
  杨满愿与杏云面面相觑,惊诧无比。
  原本依照皇后千秋节为她过生辰已是越制,没成想还有更越制的,竟让她身着一袭皇后袆衣接受命妇行礼。
  但眼下并无其他可以替换的服饰,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换上这身庄严华丽的皇后装束。
  提前结束早课的太子回到东宫恰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微怔了下。
  “这是内府送来的冠服?”萧琂温声问。
  杨满愿红着脸点点头,头顶凤冠衔着的长长珠串亦随之摇晃。
  萧琂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握住杨满愿的小手捏了捏,“这身很配愿愿,当作是提前穿上了。”
  愿愿将会是他的皇后,自然配穿这身皇后冠服。
  见他并无不悦,杨满愿放下心来,也笑盈盈回握他骨节分明的大手。
  三品及以上所有命妇按品大妆,早已侯在坤宁宫正殿内,只等杨尚仪前来并接见她们。
  立在前列的魏国公夫人郭氏身着一品夫人礼服,头戴五翟珠冠,面色晦暗难明。
  而她身旁的薛姨娘则是一身三品淑人的冠服,正眉飞色舞地拉着亲妹也就是杨尚仪之母薛淑兰有说有笑。
  为着这次生辰宴,皇帝额外下旨将杨尚仪之母的诰命提为一品夫人,而杨尚仪姨母、魏国公侧室薛氏亦加恩特赐三品淑人诰命。
  自从杨满愿执掌六宫,薛姨娘这个亲姨母亦是水涨船高,在魏国公府乃至京城贵妇圈内皆受到礼遇。
  如今又有了圣上特赐的诰命,已隐隐有了能与郭氏这个魏国公夫人比肩的势头,这叫郭氏如何甘心。
  待浩浩荡荡的仪仗抵达坤宁宫,杨满愿在数十名宫人内监的拥簇中款步走入正殿,并施施然坐在正中上首的金凤宝座。
  在场一众命妇皆因她身上的皇后冠服而错愕须臾,随即又忙不迭行跪拜大礼。
  杨满愿见母亲与姨母亦在朝她行跪拜礼,心中别扭,赶忙唤了声“免礼”。
  命妇夫人们齐齐起身,并按品级高低分别朝凤座上的杨尚仪献上贺礼。
  她们之中或多或少有人听说过半月前的传闻,说是杨尚仪勾引圣上未遂即将被废,可今日这阵仗倒是一举辟了谣。
  若杨尚仪真做出有伤皇家颜面的事,圣上与太子又岂能容她办如此隆重盛大的生辰?
  况且杨尚仪身上的皇后袆衣绝不是她能随意穿戴的,必定也是经过了圣上的准许,可见圣上是极满意这个一品尚仪的。
  这些诰命夫人们原先还对这个出身寒微的杨尚仪多有轻视,如今也不禁多了几分敬畏。
  献礼结束,命妇们纷纷告退,并前往皇宫另一侧的延春阁等候今夜正式的生辰宴。
  薛氏姐妹留了下来,又有宫人从侧殿将杨尚仪之妹杨静真领了过来。
  杨静真并无品级,也未及笄,只着一身湖蓝色如意云纹襖裙。
  “阿姐!”她提起裙摆就要往前冲。
  薛淑兰拉住了她,正色警告:“稳重些,这是杨尚仪。”
  杨满愿笑着朝妹妹招手,“真真过来,上回阿娘过寿都能没同你好生亲热亲热呢。”
  杨静真朝母亲滑稽吐舌,随即凑上前去拉住长姐的手摇了摇。
  “真是个疯丫头。”薛淑兰无奈失笑,“自从尚仪入宫,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全是来给她提亲的。”
  不管杨家门第高低,却是实实在在出了位摄六宫事的一品尚仪,谁不想与攀上这门姻亲呢?
  且杨尚仪有姝色,姿容绝世,其胞妹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上至宗室王公,下至文武官员皆有结亲之意。
  杨满愿一脸讶意,“真真还小,阿娘不会已在选看了罢?要我说再过几年也不迟的。”
  薛姨娘这才小声插一嘴:“依我看,还是早些定下好,最迟这两年又该选秀了,太子殿下成婚了,可还有一个韩王呢。”
  薛淑兰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压低声道:“虽说不大可能一家出两个皇妃,可韩王那样……真真又是这等泼猴性子,自然是高攀不上的。”
  杨满愿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从没见过的小叔韩王在北宫养病。
  韩王萧珉是皇太子萧琂的异母弟,年幼一岁,因生来就体弱多病,一直随生母顺妃张氏居住在北郊的别宫。
  杨满愿想想也是,听说韩王就是个药罐子,缠绵病榻多年,偏妹妹又是个活泼爱闹的性子。
  杨静真撇了撇嘴,“你们偏心,姐姐能掌管内廷,我怎么就当不得王妃?”
  韩王虽病弱,却是最接近嫡系一脉的宗亲,比平日到杨家提亲的远支宗室强多了。
  她本就常在心底悄悄与长姐攀比,近来母亲与姨母接又连提起那位韩王殿下,她也就渐渐上了心。
  但她年纪小,说话也孩子气,并没有人接她的话。
  与此同时,皇帝正在乾清宫接见内阁大臣商议机要政事。
  常英忽然凑上来,极小声道:“陛下,奴才方才去吩咐了,今夜让杨尚仪宿在坤宁宫。”
  说罢,他又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第60章 一起就寝
  对于杨尚仪的生辰宴,常英当真将其当作帝后大婚来操办,每一处细节都亲自过问、悉心安排。
  他特意安排今夜让杨尚仪留宿坤宁宫,打的便是要让自家圣上体验一回新婚洞房的主意。
  皇帝听了这话,不置可否,只轻轻摆手示意他退下。
  原本还在侃侃而谈的阁臣们,却敏锐地察觉到,向来冷肃凌厉的圣上,此刻竟比往常多了几分和颜悦色。
  这般变化,让他们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难道是方才河道总督上奏的“逼淮注黄,以水攻沙”之策,令圣上龙颜大悦?
  酉时初,暮色渐浓,一轮皎洁的满月缓缓升起,悬于高低错落的殿宇之上。
  按照皇后千秋节的规格,杨尚仪的生辰宴设在保和殿,这座外朝三大殿之一的宏伟建筑之中。
  大殿内灯火辉煌,亮如白昼,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携家眷,依照品级依次入席。升平署的乐人分别在内殿、外殿奏响礼乐,营造出一派庄重又热闹的氛围。
  杨谦行被外派清丈土地数月,曾经风姿俊逸的儒士,如今看起来竟沧桑了不少。
  面对四周众人的奉承,他与妻子薛淑兰只能尴尬地讪笑着,浑身透着不自在。
  倒是他们的次女杨静真,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很是享受这般恭维。
  酉时过半,礼乐声骤然响起,太子与杨满愿携手而来,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高呼千岁。
  稍过片刻,身着十二章纹冕服的皇帝,在内官的簇拥下踏入保和殿,气势威严地登上御座。
  不少人都察觉到了其中微妙的怪异之处,虽说太子与杨满愿同坐一席,但杨尚仪身上的皇后袆衣,分明与圣上的冕服才是相配的一对……
  不过,这场生辰宴虽有越制之嫌,却办得光明正大,因此鲜少有人往圣上与杨尚仪之间有私情的方向去想。
  毕竟,若真有私情,理应偷偷摸摸,又怎会这般堂而皇之地在文武百官面前为她庆生?
  更多人认为,皇帝此举是在给杨尚仪之父杨谦行脸面,毕竟今年中下旬,杨谦行将在冀州一带试验推行赋税改制。
  在丝竹管弦的伴奏与清歌妙舞的映衬下,众人轮番举杯,向今日的寿星杨尚仪庆贺生辰。
  起初,杨满愿还有些拘谨,可随着宴席推进,她也愈发游刃有余,甚至能根据不同身份的人,巧妙地回应几句。
  亥时整,殿外突然传来阵阵“轰隆轰隆”的巨响,杨满愿被惊得瑟缩了一下。
  萧琂也顾不上这是在众人面前,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她的双耳,并低声解释道,外头正在放烟火。
  杨满愿没想到自己生辰竟还有烟花可赏,杏眸瞬间亮如星辰,“我可以出去看看吗?”
  “自然可以。”萧琂唇角微扬,俊脸上漾起缱绻笑意,随后搀着杨满愿起身,朝殿外走去。
  这一幕亲昵互动,全被皇帝看在眼里,他脸色微微一沉,手中盛着葡萄果酒的琉璃杯,险些被捏碎。
  漆黑深邃的夜空中,一束束璀璨夺目的烟花绽放开来。除了太子与杨满愿,陆续有人走出殿外,观赏这绚丽的烟火盛景。
  常英看着独自坐在御座之上的帝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圣上这别扭性子,若没有他从中撮合,也不知何时才能抱得美人归。
  宴席结束后,常英赶忙命人将杨尚仪乘坐的轿辇引向坤宁宫,又特意找来一位内阁大学士,设法绊住太子的脚步。
  当杨满愿在杏云、素月的搀扶下踏入坤宁宫时,才发现寝殿内张灯结彩,大红囍字贴满各处,宛如婚房一般。
  二人轻手轻脚地替她取下头顶沉甸甸的凤冠,小心地搁在一旁的梳妆台上。
  就在这时,寝殿内传来一阵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