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修不成 第102节
  他又是个阉人,正好借此装可怜。
  接连被他说中了,沈幼漓脸上有点挂不住。
  就算凤还恩真对她有些许意思,人家既待她以礼,不曾挑破心意,大家一起装傻,这件事不就体面过去了吗,何必让场面难看?
  她将脸一甩:“够了,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她就不该给洛明瑢好脸色!
  洛明瑢这才注意起她的面色,看出她已在被惹毛的边缘,便见好就收:“总之你对他提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你少管我的事,是不是不念经之后,嘴闲出毛病来,才在这儿巴着些鸡零狗碎的事说……”
  “他对你有企图,我若不管,你就该担心眼前人到底是谁了。”
  话这么说倒也没错……沈幼漓轻咳一声:“你既对凤还恩那么了解,那你觉得釉儿放在县衙一日,到底安不安全?”
  “正如你所说,你与他是旧交,不管是为结盟还是为故人,釉儿都不会没事,丕儿那边,后日我会让人将他带到你身边。”
  只剩一日,一切就都有定数了。
  她的脸色这才好点,作势捏起拳头:“这可是你说的,这次敢再骗我!”
  “我说的。”
  洛明瑢勾起唇角,将她拳头抱住,把她拉到臂弯里,低下了头。
  “你不要再这样了……”
  “怎样?”
  洛明瑢带着笑,再一次将气息染满她。
  再给凤还恩一百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沈娘子心里不可能有别人,只有他可以这样,把她牢牢占据住,就算是变成鬼,他也得死死纠缠她,不给她看向别人的机会。
  沈幼漓却不明白,生死之前,洛明瑢怎么没有半点急迫感,总想着计较这些……
  “你不会是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吧?”沈幼漓狐疑。
  洛明瑢眼眸半阖,难得有几分懒散,“我断不会闭上眼睛,让凤还恩乘虚而入。”
  “那就少和我胡闹。”
  而且凭什么说旁人乘虚而入?她承认与他的关系了吗?
  虽然让他抱着,任他亲吻,手也随便放,和他同榻而眠……但那不过是她贪恋点快乐。
  真要重归于好,她还得认真考虑一下。
  “好,不闹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洛明瑢撑着脑袋在她枕边,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这么闹将一通,气氛和缓下来,沈幼漓闭了闭眼睛,说起自己明天的打算。
  谁料洛明瑢却和凤还恩一样,坚持不让她犯险,非要她明日一早就离开行馆,不要出现在端午宴上。
  “你想下毒,此事我能找其他人做,比你做得很好。”
  “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你既舍得自己的命,我为何舍不得?何况这件事并非十分危险。”
  “咱们总要留一个,照顾一双儿女。”
  沈幼漓心里发苦,又争不过他,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阵,才低声问道:“好不好?”
  洛明瑢的心软成一片,贴着她的额头,道:“好,你放心,我一定会来。”
  事情说定,她心情总算好了些。
  说话间,屋里很快就暗了下来,外间天光扭曲,将屋内映得影影绰绰,像入夜一般,几声滚滚闷雷响起,风将门户吹得噼啪作响。
  要下雨了。
  这个念头出现没多久,耳中没有任何过渡,立即被喧嚣的雨声填满,夏初的骤雨来势汹汹,风送雨势,斜飞入屋檐,连窗纸都打湿了。
  沈幼漓恍惚间觉得,整个世间好像只剩了她和他两个人,什么天下局势、舍身成仁都可以都暂时忘掉。
  两人漆黑的屋子里相拥,万千雨珠敲打屋顶,震耳欲聋。
  沈幼漓从不敢告诉别人,她眷恋这样的怀抱。
  洛明瑢感觉到怀中人环紧了他的腰,默然回以更紧的拥抱,低下头,把她的气息全然吸进肺腑之中。
  真想让沈娘子就这么在自己的五脏六腑之中扎根……
  沈幼漓竟然也迷恋起了这样令人窒息的拥抱。
  她对凤还恩装傻,对洛明瑢何尝不是在装傻。
  所幸,一切秘密在黑暗里被包容,可以安然沉浸在臂弯之中……
  门在这时被推开,黑暗中几个影子突然走进屋中,沈幼漓以为是郑王知道了她藏在这儿,派人来捉拿,赶紧想伸手去找毒药。
  洛明瑢却听出来只是气息沉滞的寻常下人,安抚地拍拍她,对帐外道:“什么事?”
  语调似一片薄冰摔碎在地,寒凉危险。
  “殿下,该用饭了。”
  下人担心这么大的雨敲了门殿下也听不见,干脆就推门进来了。
  这些人并未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莫说漆黑的屋子什么也瞧不见,沈幼漓还睡在里侧,被洛明瑢挡得严严实实,她死死埋住脸,不给一点被人发现的机会。
  “出去!”
  沈幼漓第一次听到他这么严厉的声音,在他身侧缩了缩脖子。
  下人们肝胆一缩,忙应“是”,将饭食放下,赶紧就散了,门重新关上。
  洛明瑢松开怀抱,起身去点灯。
  沈幼漓也下了榻,将窗户打开一隙,让带着水汽的风吹在脸上,把自己吹得清醒一点。
  “先吃饭吧。”
  沈幼漓蓦然回首,看洛明瑢举着灯烛走来,柔和、纯净的光晕笼罩在他周身,勾勒出那张悲天悯人的脸,竟然沈幼漓看出了神性。
  皮相可真会骗人,分明如今的他,满脑子都是些不堪说的事。
  好久,她才记得答一声“好”。
  沈幼漓早饭已经吃饱,饭碗放在面前,虽然都是她爱吃的菜,也只是草率吃了几口。
  洛明倒吃得多,三碗饭很快下肚,明明她端着正常的碗,在他手里端着就觉得跟个茶盏这么大,轻易在五指上擎着。
  看着看着,就见洛明瑢不吃饭,而是转过头勾起了嘴角。
  “怎么了?”
  “为何今日一直瞧着我发呆?”
  “胡说……我没有!”沈幼漓看向窗户,暗自吐气。
  耳边听着筷子声,洛明瑢还在吃饭。
  窗外天色暗得像深夜重临,屋里只有那么一盏灯,烛火笼罩的范围,划出了一片独属于二人的静谧安逸。
  “给我倒杯茶好不好?”他放下饭碗。
  沈幼漓眨眨眼睛,提过茶壶倒了两杯茶,热气氤氲,举到洛明瑢唇边。
  烛火下他的眼眸更加瑰丽,沈幼漓躲开他有些玩味的眼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暴雨天和黑暗给了她安全感,壮了她的胆子。
  洛明瑢没有接过,而且端着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喝了下去。
  也不怕烫……她想。
  用过饭,又喝了茶,洛明瑢将一扇小窗打开,好让她能看到雨。
  茶盏放下,洛明瑢又拉起她的手,一会捏着她手指,一会十指紧扣,一会按她掌心,摆弄来摆弄去,像在把玩什么有意思的玩具。
  沈幼漓假装不在意,看着檐下雨水结成珠帘,剔透晶莹。
  渐渐地,她真撑起脸发呆。
  沈幼漓的思绪飞出去好远,莫名幻想起以后的日子来。
  她总觉得,日子安定下来,她该住在一间简朴的屋子里,感云寺旁的那间别院就不错,与山野相依,朝阳升起时光线在树叶之间有了模样,像一条条金橘色的细线。
  每天,她们一家四口围着个小桌子吃饭,小桌正对着门口,可以看到外头跑过的小兽,守着山李一日日成熟。
  像这样的天气,也要坐在小桌边吃,看大雨敲打门扉,看天边不时撕裂黑夜的闪电,看满山的树风吹雨打左右地摇,像一场天劫降临,但他们一家人躲在屋子里,有暖黄的烛光照着,所以足够安全。
  两个孩子一个动一个静,整日吵嘴,在饭桌边追逐打闹,在打雷的时候兔子一样窜到爹娘身边,缩在爹娘怀抱里,可以有四只手紧紧捂住耳朵……
  这种事沈幼漓从前也幻想过,自从感云寺被烧掉,她就不再想了。
  “在想什么?”
  洛明瑢的声音打断了她漫无边际的幻想。
  “没什么,我吃饱了。”沈幼漓放下茶盏,把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洛明瑢凑过来的气息带着微苦的茶味,在她唇角亲了一下 ,“昨晚不是没有睡好,午后可以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
  “嗯。”
  沈幼漓浑然没发现自己主动就将脸凑了上去。
  洛明瑢看在眼里,将她的手按在心口,忍不住又揽着她的肩膀,贴在她耳畔细细再亲一遍。
  沈幼漓不胜其烦:“我说我从前那么容易得手,你那死样子还是收敛过的吧?”
  他不吝于承认:“是。”
  笑吟吟看她逃窜到榻上,洛明瑢起身将桌子收拾了。
  沈幼漓打起哈欠,睡意涌上来。
  暴雨已经停过一次,在她抱着被子闭眼时又开始下第二场雨。
  这样的午后最适宜睡懒觉,沈幼漓昨夜确实没休息好,很快就睡着了,浑然不知这会是个很长、很长的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