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修不成 第20节
  第二日沈幼漓就没见两个小孩在眼前出现,她找了一圈儿,这俩窝角落凑一块儿,一会儿拿手臂拔河,一会儿窸窸窣窣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们是想去瞧瞧阿爹吗?”沈幼漓问。
  两个孩子像炸毛的小兽,赶紧背着手对着阿娘站好。
  “不去!我们不去!”釉儿率先开口。
  丕儿倒是犹犹豫豫的,不敢说话。
  她威胁弟弟:“你也不准去!”
  “可……可是……”他又要哭。
  沈幼漓道:“没关系,阿爹很好的人,一点也不凶,你们可以去瞧一瞧。”
  在说出这句话之前,沈幼漓有很多忧虑。
  怕扰了洛明瑢的修行,给他平添麻烦,又怕来日她要离开,他们本就没有阿爹可以依赖,再没有阿娘……
  怎么想都剜心。
  当初只顾着生下来,拿到银子,孩子怎么长大压根不在意,现在才明白自己大错特错。
  为人父母,根本无一刻不挂心孩子。
  说完之后,沈幼漓放下些顾虑。
  她不是让两个孩子去亲近洛明瑢,而是让他们清楚,他们的阿爹是很好的人,也有些不得已,人生早该自己想开。
  盼他们往后能从容看待父母的关系,不要难过,不要生出怨恨和误解。
  这就是洛明瑢所说的,勘破了吧。
  那看来她也很有悟性。
  第15章
  釉儿不明白:“阿娘,你以前不是最讨厌阿爹吗?”
  沈幼漓不得不反省自己,从前尽顾着自己,没把喜恶藏住,白让孩子替她担心。
  昨夜洛明瑢说从未恨过她,沈幼漓也真的放下,真心贺他修得圆满。
  眼下她心里只有两个孩子。
  她耐心和女儿解释:“阿娘不讨厌阿爹啊,只是不喜欢上山,山上都是虫子蜈蚣,烦人得很,你细想想,阿娘是不是从没说过阿爹坏话?”
  丕儿举手:“我也不讨厌的。”
  “可他都不管我们!”釉儿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三两句哄不了她。
  “不是的,“沈幼漓抚着女儿的脸蛋子,“你们阿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们。”
  回来的路上,洛明瑢那声“辛苦”让她想明白了,若他真不想关心,周氏不会隔三岔五上山同他说那些事。
  婆母从来不是自讨没趣的人。
  所谓不准人递孩子的消息,只是洛明瑢也在自欺欺人,给自己和他们划的一条楚河汉界罢了。
  “来,阿娘一直忘了和你们说,你们阿爹啊,不止小时候像丕儿一样聪明,还是八尺的大高个儿,虽然是个秃瓢儿,不过也勉强般配阿娘的美貌……而且世上再没有像他一样好的性子了,不管你们多调皮,他都不会生气……”
  这是她第一次说起洛明瑢,而且全是好话,只是为了让孩子放下芥蒂,无关其他。
  釉儿还是不开心:“他那么好,为什么对我们那么坏?”
  沈幼漓耐心和女儿解释:“你看啊,鱼是不是离开了池子会死啊,花儿离开了泥地也活不了太长,有些人也是一样的。”
  “那阿爹是鱼还是花儿?”
  “你们阿爹啊,刚出生的时候老神仙批命,说是鱼仙投胎,十五岁之后就得回在山上的池子去,不能再待在家里了,釉儿你想想,要是把你一个人留在池子里,见不到阿娘,你是不是也很难过,所以你们阿爹见不到你们也很伤心的,他天天在池子里哭,哭得山上池子都满了……”
  她越说越离谱,到后来忍不住笑了,头赶紧撇过一遍去,假意擦擦眼泪。
  幸好五六岁的孩子好骗,这话多一岁来听都不行。
  听了阿娘的话,丕儿小心地问:“阿爹那么可怜,我们能去看他了吗?”
  “可以啊,不过现在天都黑了,你们看看,“沈幼漓指了指天,“你们磨磨蹭蹭那么久,他肯定是睡下了。”
  丕儿摇她的手臂:“阿娘,你就带我们去看吧。”
  “这么晚了哪儿都不许去,有大妖怪专爱跟小孩子后面,拍你肩膀一下,你再回头,就把你屁股上的火吹灭,抓到阿娘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胆小鬼儿子果然被吓哭了。
  沈幼漓心满意足:“走,先吃晚饭,晚上阿娘给你们讲故事听好不好。”
  “好——”
  一个抽抽噎噎,一个不情不愿。
  晚饭消食之后,釉儿和丕儿就谁睡在阿娘一边打了一架,之后左一个右一个躺被窝里揪着被角,四只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阿娘。
  沈幼漓把两个小糯米团儿圈在手臂里,翻开《蒙学杂话》,“这回咱们说个大将军斩白龙王的故事。”
  “好好好。”釉儿拍掌。
  丕儿却摇头晃脑:“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姐发威:“废话少说,不听滚下去”
  丕儿赶紧点头如捣蒜:“听的听的,阿娘快讲。”
  “这故事是说,从前有个大将军,他英勇强健,一把偃月刀舞得虎虎生风,上阵杀敌最是悍勇,但是这次啊,大将军碰上事儿了,原来泾河龙王不满他杀敌之后在河中习剑,嫌弃脏了他的河水,于是大将军到哪儿,哪儿就在下雨……”
  等两个孩子睡着了,沈幼漓给他们掖好被子,把书册收拾到外间。
  吹灭屋中所有光亮,她对着天边一轮明月发呆。
  一晃七年就这么过去了,万念俱灰求死之时,她从未想过,后来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人,会生两个孩子。
  她竟真沉浸在平淡如水的日子里,那些痛苦的记忆已经那么遥远,再想起已恍如隔世。
  人生际遇,实在莫测。
  这几年,绊住沈幼漓的除了这两个年幼的孩子,还有时机,对洛明瑢那点情反而是最不紧要的。
  时隔七年,很多人都不再记得她,有些事也该筹划起来了。
  她没资格让那些人等自己那么久。
  盼她运气好些,还能回来陪着釉儿和丕儿长大。
  那时候,沈幼漓就只想平淡过完余生了。
  月影渐渐淡去,瑜南城还睡在梦乡里。
  梦中偶尔也会有千里之外的雍都。
  城门楼的晨钟还未敲响,宫人已经起身忙碌,为贵人们整理衣物,拿着对牌的宫人们出入的宫门,小车上挂着银铃,一路轻响着运入清水、蔬果、煤炭……
  第一缕晨光照在雍都明芳殿前的白玉阶上,开阔肃穆,更见恢宏气象。
  不是上朝日,皇帝李成晞却早早起身,只是殿门未开。
  小黄门衣带低垂,恭谨地将来人挡在殿外:“娘娘留步,陛下在殿内和凤军容商议国事。”
  等他们商议国事倒不打紧,不过……
  于贵妃斜看了眼一同被拦在外边的人,只是同这人站在一起,实在败兴。
  那张脸男生女相,不男不女,瞧着让人厌恶。
  冬凭穿着大理寺深绯獬豸官袍,腰佩银鱼袋,玉面粉妆,耳鬓簪花,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那张脸。
  虽没听见贵妃娘娘心声,冬凭却没放过那抹鄙夷,他笑着打招呼:“娘娘安好。”
  于贵妃还以笑颜:“听闻冬大人又升官了。”
  “是陛下爱重罢了。”
  寒暄三两句,于贵妃不再理会他。
  倒是冬凭先等烦了,抱怨道:“你说这凤内监也真是,不早不晚,刚好挡着咱们面圣,他这般勤勉,是预备打哪出升迁去?”
  其他人称凤还恩“凤军容”,敬的是凤还恩执掌神策军,冬凭叫他“凤内监”,是在嘲讽他的阉人身份。
  这人仗着皇帝宠爱,连凤还恩都不放在眼里。
  于贵妃只有四个字:“国事为重。”
  “娘娘何必恼臣,真正得陛下宠爱的如今不就在殿内。”
  出了冬凭这个大理寺少卿,皇帝纵养男宠的名声也传出去,这凤还恩焉能清白?
  于贵妃更加鄙夷,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着,当着她的面就争起宠来,偏是这种粗鄙之人得势!
  “少卿官是升到这儿了,礼数是全没跟上啊。”
  殿门厚重,二人的说话声一点未传到门内。
  当今皇帝李成晞不到三十岁,正是年富力强,锐利英俊的面庞因常年活在猜忌与思虑之中,眉目间存着几分厉色。
  “你是说郑王去了瑜南?”
  “鹤监才送来的消息,郑王并未上书请示,也没有掩藏行踪,大摇大摆去的。”
  李成晞手中奏折紧握变形:“这些人一个个都如此嚣张,猖獗!朕早晚要杀光他们!”
  可不是猖獗,这些人轻易不肯受朝廷调派,喜好各自为政,正如现在的郑王,无诏都敢离开驻地,简直丝毫不把他这皇帝放在眼里。
  经过十三年前,李成晞皇祖父被赶出雍都那场动乱起,雍朝式微,好不容易平定叛乱,之后挟功图报者不在少数,甚至劫掠了陪都洛邑,肆意横行,引百姓怨声载道,可李家要靠这些人守住江山,只能听之任之。
  九年前先帝时,边军又反,再次将李家赶出雍都,等好不容易平定叛军,各地掌军的藩镇也趁机坐大,渐有不臣之心。
  李成晞快要容不下他们了。
  凤还恩未似皇帝那般气恼,他道:“瑜南的事终究要有人出面,漠林牙军叛乱一案仍有疑点,臣暂寻不到合适的人调查,只能亲自前往。”
  “漠林牙军……”李成晞冷哼一声,“这种案子交由江更雨来,哪里还需要费心查。”
  御阶下的人顿住,而后提醒他,也是在提醒自己:“陛下,江少卿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