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在这浓稠的夜色之中, 白日里苍白的天空和暗沉的大地几乎不分你我, 天与地颜色已然合二为一。
  男人衣兜里装着那一张白纸烧成的焦土, 准时来到了被烈火焚烧过的庭院。
  他的面容几乎能够隐入黑夜, 不仅是肤色,更是长久等待、却不敢在白天擅自进入的焦急。
  这正是几个小时前收到信件的男人,是二手菸少爷的亲亲老公,也是马上要被吓成鬼的倒霉蛋。
  ——阎先生。
  苗云楼透过窗瓦观察着他,眯了眯眼,系统的声音随着门缝发颤,也跟着响了起来。
  【请注意】
  【此次任务由于性质特殊, 有几条硬性要求,需要你必须遵循:】
  【第一, 绝不能通过任何外力武器或任何器物伤害阎先生,不能使用暴力迫使阎先生赴死】
  【第二,在任务判定上较为宽泛,不一定非要判定为惊吓而死才算成功,只要阎先生感到恐惧并因此死亡,都判定任务成功】
  【第三, 不能让任何人或鬼诱惑引诱阎先生赴死,美人计、风月宝鉴等等一切带有情/色因素的计画都不可进行, 哪怕是布置恐怖氛围的必需品也不行,总之就是不能有人缠上阎先生, 不行就是不行】
  苗云楼闻言一顿,哪怕此时正聚精会神的在脑海中复盘定好的计画, 也忍不住克制的翻了个白眼。
  “最后一条是你加的还是他加的?”他问道,“如果是你加的,那情况就会变得十分诡异,如果是他加的,那他真的相当猎奇。”
  【……】
  “好了我知道了。”苗云楼迅速道。
  他让系统消失,以这个计画能容纳的最大音量、发出来一声极长的咽气声,就听庭院中传来了新的声音。
  “少爷?”
  阎先生眉头微皱,试探着呼唤道。
  “飒飒……飒飒……”
  冷风吹过空荡荡的庭院,枯枝沙沙作响,没人回应他的呼唤。
  月光像把生锈的刀,在开裂的冰冷石板上划出斑驳的裂痕。
  犬牙差互般的枯黑树枝如水的月色,阎先生停顿片刻,很快便锁定了一扇半敞的门,踩着枯枝的倒影一步步向厢房内走来。
  这间庭院自从被烈火焚烧、沾上人肉和木血的碎屑之后,便没人再日日进入精心打扫过了。
  不过短短几天,庭院破裂的地板上便落满了焦黑的碎屑,唯一的活人只要抬头石板,便阴魂不散的粘在他脚下。
  “咔嚓……咔嚓……”
  阎先生每走一步都发出碾碎骨头一样的脆响,在漆黑夜色中格外明显而刺耳,然而他面上却毫无惧色。
  只是向前,踏上厢房的台阶。
  苗云楼以一个蜘蛛般的姿势趴在房梁上,见状攥紧手中的麻绳。
  绳子另一头系着悬挂在厢房梁上的铜盆,盆底早被白蚁蛀得透光,盛着半盆雨水,稍微颤动一瞬,便会向台阶渗下水珠。
  他把整个身子紧紧贴在房梁上,垂眸听着脚步声,估算好距离,手腕轻轻一转,铜盆立刻向下倾斜。
  “叮——”
  阎先生心头一动,猛地抬起头来!
  然而夜色漆黑,他什么也没看到,只是一滴水从他面前滑落,坠在石阶地板上。
  厢房深处彷佛被惊起,传来一阵微弱的窸窣声。
  “谁?”
  阎先生没有贸然往里走,举起油灯,沉沉道:“无论里面的人是谁,我都希望能够出来和我谈一谈,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想来见一个人。”
  没事,其实有点恶意最好。
  苗云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心道:你只要有恶意,就会被吓到,吓死就能见你想见的人了。
  他刻意伸手在房梁上挠了一下,发出更加令人牙酸的可怖声音,就好像厢房里的人已经被激怒,准备随时暴起。
  “刺啦——刺啦——”
  这声音在深夜老宅里响起,实在是吓人的过分。
  然而阎先生闻声面色不变,似乎只是微微有些失望。
  他提着油灯,短暂迟疑了一下,便走上最后一节石阶,推开了厢房半敞的木门。
  “吱呀——”
  厢房内仍然是空无一人,那些古怪的响声彷佛只是他的幻觉,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消失的无影无踪。
  里面一片漆黑,就连门外的月光似乎都无法渗透进来。
  阎先生却彷佛对厢房熟悉无比,抬脚迈过门槛,便走了进来。
  在黑暗中,他手上的油灯成了唯一的光源,油灯散发的微弱火光扫过焦黑屏门,慢慢向内探去,停在了厢房进门正对的供桌残骸上。
  厢房内火烧的痕迹最严重,因为那一场大火从一开始,便是从厢房内烧起来的。
  可怜放在厢房正中的木头供桌,被烧的几乎站不起来,只剩三个腿撑着上头的香炉。
  那半截神主牌斜插在香灰里,供奉的名字都已经模糊不清,两个字被火舌舔得只剩了半边。
  阎先生走到供桌前,沉默的把油灯放在上面。
  他拍了拍衣角,弯下宽阔的脊背,面对着那已经残破不堪的供桌,躬身跪了下来。
  “少爷,”他轻声道,“对不起。”
  阎先生慢慢道:“如果那天我听了你的话,多给你披一件衣服,让你病中也出去透透气,那么现在,我就该给你打水,在床边上陪你吃药了吧。”
  房梁上,二手菸少爷哼了一声,用极小的声音理所当然道:
  “都说了你脑子不好使,不管干什么事,就应该听我的,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吧,伺候少爷的铁饭碗没了。”
  “现在他成少爷了,”苗云楼把话接了过来,惋惜的摇头道,“再也不用伺候人了。”
  二手菸少爷不说话,瞪了他一眼。
  苗云楼又道:“所以你是带病还要闹着叫着出去玩,被劝阻在家里待着仍然尽显叛逆本色,叼着烟袋子到处溜躂不小心把自己和房子和爹爹都烧成了化肥?”
  “……”
  二手菸少爷一句也没回答,伸出较为拟人的一部分二手菸,一巴掌把苗云楼的脸扇了过去,让他低头看着下面。
  供桌前,阎先生还在继续道:“其实,就算我那天劝你不要出门,也该留下来亲自陪你。”
  “可是我只想着田里该收租、家里的房子该修整了,”他低低道,“我忘了这是谁的田地,又是谁给了我一个家。”
  “别怪我这些天一次都没回来过。”
  阎先生道:“我不是怕见到你,我是怕我见不到你。”
  苗云楼闻言眼睫微颤,手腕立刻一翻,轻轻拉动麻绳,铜盆内盛满雨水的缺口发出不堪负重的呻吟,一滴水正落在阎先生后颈。
  “滴答。”
  水滴掉在地上,抹开了一抹灰尘,彷佛石板淌泪,定定的盯着闻先生。
  阎先生闻声一顿,似有所感的抬眼向上望去,只见一抹灰白的虚影一闪而过。
  “阎……”
  一声若有似无的呜咽转瞬即逝,厢房内又恢复了死寂,阎先生却瞳孔紧缩,倏地站了起来!
  “少爷?”
  他脱口而出,沉厚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沉沉道:“少爷,你不想见我吗?!”
  “……”
  没有人回应他,就好像他只是在对克制不住的幻想说话,然而阎先生只是定定的盯着半空,眼眶渐渐红了。
  “我知道是你,”他的眼眶充血到鲜红欲滴,冷冷道,“你的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听错,你老了、死了都一样!你为什么不见我?”
  “你——”阎先生的声音忽然又轻了下来,很慢的开口道,“你在怪我吗?”
  这一次,房梁上终于传来了动静。
  “阎……”
  那宛若呜咽的声音慢慢移动起来,从东墙根游到西窗下,最后停在供桌后的香炉里。
  倏地,那盏摆在供桌上的油灯骤然熄灭,厢房内一下恢复了原本的黑暗。
  “哐当!”
  只听一声坠地的重响,彷佛有东西咕噜咕噜滚到了桌子下面。
  阎先生想也不想,下意识弯腰便去碰,却藉着隐隐的暗光,看到供桌底下伸出一角焦黑的绸布——一片几乎已经焦成碳的粗糙布料。
  阎先生喉结滚动。
  他认得出来。
  那是他最后见到大少爷时穿得的衣服,是他那天怕少爷着风加重病情,不顾他的抗拒,披在他身上的外衣。
  是大少爷身上唯一一件,不属于他自己的外衣。
  “飒——”
  风声骤起,厢房半开的木门突然被风重重拍上!
  阎先生心头一跳,立刻从一时的失神中抽离出来,倏地站起身来,想要转身往门口看去,衣袖却被人一下拽住。
  “少爷?”
  他回过头去,却见那香炉的反光之中,浮现出一张焦黑小脸,眼窝处闪着两点幽绿的磷光,正冲着他笑。
  在黑暗之中,那张脸上的五官什么全都辨认不清,然而阎先生的心却瞬间冷了下来,后背开始微微沁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