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劈在苗云楼的头上,他神情一滞,像是浑身失了力气似的,挺直的脊梁顿时一软。
  黑发如瀑布无力的垂落在脸前,苗云楼垂着头,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道:
  “‘猫’,死了?”
  “当然!”
  灰四爷早就看不惯他那运筹帷幄的从容了,见到苗云楼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刻像是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小黑眼睛里全是恶毒和幸灾乐祸。
  “你以为为什么让纸人上轿?那猫早就死了,你所谓的新郎官,不过是贴着它生辰八字的纸人!”
  “你还以为你嫁过去就能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哈哈,根本不可能,这婚事是一桩冥婚!”
  “你结亲后入了洞房,猫鼠结成亲家,那猫的所有魂魄气运就都归我们了,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而你,在洞房花烛夜,就会被它附在纸人上最后的残魂撕碎!”
  “……”
  苗云楼他听完之后,鸦羽一样的睫毛颤了颤,眉骨在眼上撒下浓稠的阴影,殷红的唇瓣动了动,却又抿了抿唇,复而阖上。
  他就像是被打破了最后的念想,失魂落魄的垂下了眼眸,沉默的不再说话。
  堂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几人心思各异的呼吸声,灰四爷还想再讽刺两句,只听门外传来一声尖细的唱喝:
  “吉时已到!”
  听到这声唱喝,灰四爷顿时喜上眉梢,也顾不上奚落失魂落魄的苗云楼了,大手一挥,阴恻恻的对一众仙家弟子道:“好了,闹剧也闹够了,给我压上新娘子,拜堂!”
  灰四爷一声下令,仙家弟子立刻重新著手摆设供案,放置红烛,在供桌上陈祖好先牌位。
  那些供奉上的血淋淋的心肝脾肺早都被掀翻在地,被火烧过的菸灰滚了一通,脏兮兮的散落在地。
  灰四爷已经将这背后的缘由说清楚,倒也不装了,命人将祭品撤了下去,也没有再摆,供桌上只剩空荡荡的台面。
  重新布置好厅堂后,礼生在后面高喝道:“香菸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几名仙家弟子将苗云楼压上供桌前,几只手按着,迫使他跪在血涔涔的蒲团上。
  另外有几名迎亲婆子,将那写着新郎官生辰八字的纸人抬了上来,也按在另一个蒲团上,和苗云楼头抵头相对。
  苗云楼自从被戳破了念想,便没有再挣扎,一言不发的垂着头,盯着蒲团下肮脏木板上的蛀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眼前一黑,一张血涔涔的红盖头被人盖了上来,铺天盖地的遮住了他的视线。
  与此同时,有人在一旁高喝: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正月十日,此证!”
  “一拜——高堂!”
  苗云楼的头被狠狠按下,“咚”的磕上木质地板,沉闷的响声一瞬间盖过了齐鸣的喜乐,彷佛是一种昭然若揭的震颤。
  “二拜——高堂!”
  再次被按下,苗云楼的手被捆在后面,金饰钗镮碰撞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苍白的脸颊贴着地板,呈现出一种面无表情的空洞。
  “夫妻——对拜!”
  这次是将新娘子的头掰向新郎官,苗云楼低垂着头,等待着额头和前两次一样的疼痛,却在红盖头的下摆,看到对面纸人的手彷佛在动。
  “咔啦——”
  地板被纸人锋利的手指划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刺耳响声。
  宣读拜堂流程的礼生神情微动,下意识的就想查找声音的发源,却见那方才一动不动的新娘子,突然伸出苍白纤长的手,按在纸人的手上。
  “……”
  刚刚那细微的声音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礼生皱着眉头仔细听着,却的确再没有了声音。
  他耸了耸肩,眼见新娘子那只手还没收回去,不禁鄙夷的嗤笑一声,心中暗骂一声不知廉耻,不怀好意的勾起嘴角,高声喝出最后一句话:
  “礼成!送入洞房——!”
  刹那间,整个厅堂里响起狼哭鬼嚎般的嬉笑声。
  灰四爷哈哈大笑,黑色的小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不住拍掌道:“好好好,礼成了,快快把他们送入洞房!”
  几个出马仙家弟子听到喝令,七手八脚的抬起新娘子,一摇一晃的打开洞房的门,对准床铺一下扔了进去!
  苗云楼一阵天旋地转,整张脸都陷进了血涔涔的绣纺床铺里,不一会儿,那充当新郎官的纸人也被扔了进来。
  洞房门口还传来迎亲喜婆的嬉笑声:“新娘子,你和新郎官不是感情好吗,就在这洞房花烛夜,好好缠绵一下吧!”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门被“砰”的一下关上了,不一会儿,就听见门外传来落锁的沉重咔哒声。
  “……”
  苗云楼面无表情的坐起身来,一把摘下头上的红盖头。
  他听到外面的响声渐渐消失,低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突然把摘下来红盖头铺在身旁纸人的脸上。
  像变戏法一样,苗云楼专注的将红盖头在纸人面上用力抹了一下,再缓缓掀开——
  ——那纸人被蹭的“朴簌朴簌”往下掉白粉,一层厚厚的白粉下面,分明是一张温润如玉,清冷如天上仙人的眉眼!
  而苗云楼此时也褪去了方才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勾起唇角,凤眼含情,满脸笑意道:
  “沈慈,你怎么想,方才那婆子可是让你我好好缠绵一下呢。”
  第29章 生米煮成熟饭
  沈慈谪仙一样的面孔就在眼前,就算是个纸人,好歹能动弹,苗云楼看着他,满意的眯起眼睛。
  其实,这只是一出简单的偷龙转凤。
  获得了纸扎匠工艺的苗云楼,对纸人的意义再清楚不过了,他早就知道新郎官恐怕出了问题,干脆将计就计,上演一出心如死灰的大戏。
  至于这结亲的纸人,苗云楼趁着两人在喜轿上,将它背后的生辰八字揭了下来,又将沈慈的生辰八字粘贴。
  再咬破手指,用血给纸人点上睛目,让纸人幻化出面目五官,缓缓恢复自我意识。
  这样一来,与新娘子结亲的不是原本的新郎官,灰四爷他们想要收取“猫”的魂魄自然也泡了汤。
  他们此刻还并不知道结亲一事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了保证洞房花烛夜顺利,洞房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进来。
  而老鼠娶亲只在夜晚,等到太阳升起、天光大亮,就算灰四爷等人发现蹊跷,他们已经就从幻境里出来了。
  “沈慈……”
  苗云楼看了纸人半晌,突然出声。
  纸人闻言下意识抬起头,只见他忽的凑近,叠着手趴在它的大腿上,眼神晃了晃,无辜道:“我是为了换生辰八字,才把手伸进喜服里,稍稍冒犯了一下。”
  “你不会怪我孟浪吧?”
  苗云楼平时那张阴阳怪气的唇齿,此时浅笑着开开合合,殷红的唇瓣艳色无边。
  狭长的眼眸猫一样眯了起来,满是吟吟笑意。
  红烛囍蜡,灯影曈曈。
  昏黄的烛光映衬着乌发红唇的新娘子,任谁看了心中都要狠狠一撞,没有谁能拒绝这幅如画的美景。
  然而纸人一动不动坐在床上,眼眸清澈如水,闻言只是垂头看了看他,顿了顿,淡淡开口道:
  “请问……你是谁?”
  苗云楼:……?
  hold on hold on。
  他狠狠一怔,思维敏捷的大脑一片空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差点忘记了。
  早在落阴山洞里他濒死的时候,沈慈就已经将所有民俗传授给了他,也同时将他所有的记忆——不仅是千年旅途对民俗的记忆。
  还有他们相依为命的十多年。
  苗云楼抿了抿唇,明亮的眼眸一瞬一瞬的灭了下来。
  这十多年来,沈慈从对他悉心照料;到他逐渐长大,沈慈教导他为人的道理;再到成年后——
  ——沈慈意识到苗云楼对他的情感已经变了味,那双含情带笑的眉眼里装的不再是明晃晃的敬爱慕儒,而是暗中透出一丝隐秘的占有与窥觑。
  像是一种饥肠辘辘,却极力忍耐的冷血动物。
  感受到苗云楼隐秘的情愫后,沈慈没有刻意疏远他,只是招呼他过来,坐在桌台前,像小时候一样,给他长长的头发编了个辫子。
  在镜子里,苗云楼看到了沈慈那张不似凡人的面庞,眉眼神色纹丝不动,面上是经年的淡然与清澈。
  和他年幼时看到的目光如出一辙。
  这一眼,苗云楼就明白了,即使他已经长大成人、脱胎换骨,甚至在外人看来,他们站在一起与兄弟无异。
  然而在千年长生的沈慈的心中,自己仍然是当年那个灰头土脸的孩子,能得到他真心诚意的怜爱、悲悯、照顾,唯独没有爱。
  无论是对爱人还是对亲人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