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褚元恕深吸一口气,道:“说得好生精彩,堪比茶楼的说书先生,可这道遗诏是真的吗?朕从未听过、更从未见过有这样一道遗诏!”
  “司礼监!”褚元苒暴喝一声:“来辩玺印真假!”
  对啊,既是遗诏,那肯定是盖了玉玺的,这玺印可是做不了假,一看便知!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捧着遗诏看了半晌,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回陛下,回……四爷,是、是真的。”
  真的!竟是真的!一屋子的人这会儿都不淡定了,若是依了遗诏的意思,岂不是要把大洺的皇帝拱手送出去?
  “下官斗胆一言,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魏言征站了出来,“有道是‘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1’,下官以为此事亦不可同年而语,当以大洺眼下的时局而定,怎可抱着刻舟求剑的心理?况且,明王殿下就在城外驻守,各位怎知我军一定会输?”
  一席话后,众人或垂首或扶额,都不敢直视褚元恕,只有吏部侍郎郑明清附和了几句。褚元恕只扫了一眼,便了然了——褚元苒定是事先与部分官员通了气,这些官员本就对他的继位心存芥蒂,如今迫于“遗诏”的威慑力更不可能替他说话了。
  “众卿也不必惊慌,若是明王拦不住,西番人打了进来,朕,定会以百姓为先,保各位平安无虞。”褚元恕抬起手臂,指着褚元苒,“现在,四弟,你随朕来。”
  百官们被留在了偏殿,褚元恕连满祥都没带,与褚元苒俩人一前一后走到外面。
  长夜还未过去,褚元恕迎着风,率先开口:“那道遗诏,朕知道是你搞的鬼,但你未免太小瞧朕了,朕不会把它放在眼里,倒是它让朕明白了一件事:你确实想让朕死。为何?你恨朕吗?”
  “皇兄啊。”褚元苒轻叹一声,“你问错了,你应该问我,为什么恨你?”
  “为什么?”褚元恕看着他,“朕自认待你不薄,即便朕要对王家下手,可这把火也烧不到你身上,你一如既往做个王孙贵戚,不好吗?”
  “不好。”褚元苒坚定地说道,他回身指了指殿内,“今夜大臣们都在,怎么没看到老师?”
  “老师?”褚元恕一愣,“朕派他去慰问边军将士,算着时间应是快回来了。”
  “是吗?究竟是慰问边军将士,还是慰、问、五、弟?”褚元苒从牙缝里挤出字眼,“他们如今已经这般明目张胆了吗!五弟身为皇室中人,背负着皇室的荣辱,却与自己的老师行如此苟且之事,皇兄看在眼里,为何不管?!”
  褚元恕一时语塞,脑海中蓦地想起一桩旧事。
  “……既然不管,皇兄既然不管。”褚元苒坐在四轮椅上,只恨自己不能站起来揪住对方衣领,“那为何十一年前偏偏要管我的事情?!”
  明景十九年,康嫔娘娘所在的瑞祥宫深夜走水,连烧西六宫三所宫院,三皇子褚元瑞在那场大火中早殇,四皇子褚元苒虽被救出但伤了腿,再不能行走了——这是史官们关于“西宫大火”的记载。
  而这场大火的原因,史官们也只写了“不慎走水”四个字,但那不是真相。
  少时的褚元苒胆小怕黑,每晚都要摸到褚元瑞的床上,由褚元瑞抱着才能入睡,这件事本来只有康嫔一人知道,做母亲的虽然知道但没有规劝,任由兄弟二人去了,直到褚元恕偶然撞见了俩人同床合睡,十几岁的少年已经初尝床笫之事。
  这岂能容忍?
  褚元恕当即强迫俩人分开,并把此事捅到了康嫔那里。也就是在那晚,褚元苒怕黑睡不着,在自己寝殿里点满了火烛,后来纵酒失手酿成了大火。大火熊熊,褚元瑞从旁边的寝宫里冲进来救他,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么背的动和自己身形重量差不多的人?那一晚,无数下人都没能拽住往火里冲的褚元瑞,直到最后褚元瑞喊得都是那句“先救阿苒”。
  褚元苒仰头看着褚元恕,眼眸里毫无光彩,“如果不是皇兄多管闲事,他怎么会烧成那般模样!好端端的一个人,烧成那样,该多疼啊。”
  这些年过去,褚元苒已经不怕黑了,可他放在寝屋里的床,却是一张能容下两个人的双人床。
  “同样背负着皇室的荣辱,五弟就可以择男子为伴。”褚元苒声音沙哑,“皇兄,未免太厚此薄彼了。”
  褚元恕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件事当年被康嫔压了下来,所以无人知晓其真正的原委。
  “我与他从娘胎里就在一起了,本来没人能把我们分开——”褚元苒的目光陡然变得狠戾,他在四轮车上直起身子,“是你啊,褚元恕,是你做的好事!你让我们失了那份情谊,你让他变成了那般模样,难道我不该恨你吗?!”
  天边已经快亮起来了。
  褚元恕眼里的光却一点点褪去,“这么多年……朕确实欠了你们一条命。但是,你们终究与五弟不同,你们的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即便强扭在一起,也不会有结果的。”
  “我不要结果。”褚元苒突然笑起来,他笑得肆意又张扬,好像终于达到了某种目的,“我要的,我求的,自始至终都是皇兄的态度——既然皇兄承认欠了我们一条命,那我,便来取了!”
  第105章
  “京都营借道!统统闪开!”
  喊话的人叫李明稷, 是个百户,祖上与陵南李氏多少沾了点关系,李家得势那会儿, 他父亲求李鸿潜给他谋了个闲职, 本以为从此能混吃等死逍遥度日, 结果李鸿潜被削去了兵权, 他被扔到京都营做了百户。
  西番大军压境,京都营分了一半兵力前去支援,李明稷是留下来的另一半,上一刻还在偷着乐呢,下一刻突闻城中大火, 烧得还是皇帝弟弟的宅子, 官府人手不够,上头便命他过来看看。
  “看!看个屁!”李明稷啐了一口吐沫, “这些皇室子弟哪个差钱,宅子没了,再置办一个就是,还得麻烦老子来……”
  话还没说完,就见前面横七竖八躺着十来具尸体, 从衣裳判断多半都是官府的人, 李明稷双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 “谁、谁敢对官兵下手?!”
  “呦, 又来了一波找死的。”黑暗中走出一个孩童身影,可他开口时声音低哑阴沉, 明显是个成年男人。
  李明稷定睛一瞧,彻底瘫坐在地上,“我认得你……你、你是短剑!官……官府有你的通缉告示!”
  “眼神不错。”那人走出阴影, 果真是个身高只有三尺的男人,一张脸因长期杀戮而变得凶狠。他转了转脖子,呲牙一笑,“兄弟们辛苦辛苦,杀了这些官老爷,咱们也算大功一件!”
  乌云遮月,鬼影横行,昏暗的街上顿时响起一声声惨叫,像是恶鬼爬出了地狱。
  寒光一闪,就是一条人命。
  李明稷后悔了,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去前线,若是去了边关,也就不会死在这里,不会死得这么窝囊。他口齿含血,刀掉落地上,拼命对着身后的人喊:“去……去报……是、是鹫人……”
  *
  马蹄和草鞋在京都的街头横冲直撞,随着天边渐明,全城再次进入戒备状态,守城器械全部腾到了城墙上,士兵们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眨。
  城内的铜钟突然轰响,撞击声响彻云霄,是号令三军的信号。伴随着骇人的响声,一人一马快速穿过街巷,马上的人疯狂大喊:“反了——反了——”
  延续百年之久的京都,在这场大火里显出了颓势,遗诏、逼宫、造反……大逆不道的词语不绝于耳,人们奔跑着传递信息,皇权再一次摇摇欲坠。
  蔺宁是破晓时分到的,司寇青在城门处拦住了他,“大人,现下城里的情况十分危险,四爷昨夜连夜进宫,疑似逼迫陛下退位。方才还有下人来报,说城中汇聚了大批鹫人,这些鹫人都是听令行事,而他们的主子,恐怕就是四爷。”
  “四爷?”蔺宁皱了皱眉,“你是说褚元苒?”
  “正是。”司寇青点点头,“所以,下官也不知该不该让您进城了。”
  “胡闹!”蔺宁急了,“既然城中危险,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逼陛下退位又是怎么回事?如今西番人打到家门口了,我们自己人竟然操戈同室?这像话吗!”
  “我等奉旨守城,不得离开城门半步。”司寇青犹豫片刻,把蔺宁拉到一侧,又道:“或许,西番人打到家门口,和四爷脱不了干系。下官在此等候,就是想着给您递个话儿,若四爷和西番真有勾结,那逼陛下退位一事就是真的,宫里面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您打这里进门,速速回府,别进宫了。”
  蔺宁浑身一震,半晌才道:“你方才说,鹫人……城中还有鹫人?”
  司寇青眉头紧锁,“昨夜起火的正是四爷宅邸,京都营派了人手前去支援,十几号人都被杀了,有一个人逃了回来,说灭口的正是鹫人。刚刚才送来的消息,称官府和京都营在城中的营地皆遭了黑手,死伤近百号人。这次鹫人行动诡异,重在打击城中巡防,下官猜测,这是要杀光京都剩余兵力,如此一来就无人能救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