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连雨水里都染上了血腥味。
  雨一直下,从杭州下到了京都。
  蔺宁得到消息是在三日后,裘千虎不顾礼数地撞开了主屋的门,“杭、杭州府快马来报——”
  “杭州府?”蔺宁刚起,还没回神,“杭州府怎么了?”
  裘千虎声音发颤,“前些日子殿下一行到了杭州,投宿在城中一家客栈里,遭、遭鹫人行刺,鹫人放火烧了整家客栈,殿下——”
  蔺宁登时心中一紧。
  “殿下下落不明!”
  这世上有千万种杀人的话,仅凭几个字就能让人肝肠寸断。蔺宁觉得自己被人当头泼了盆冰水,浇得他不仅清醒了,连寒毛都立了起来。他死死盯着裘千虎,像是在看,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头一次,他露出了一种惘然又无措的神色,像是没听明白裘千虎的意思。
  裘千虎要急疯了,“您说句话啊!”
  “去……”蔺宁猛地从床上翻下来,手抖得提不上靴,好不容易蹬上了,拔腿就往外冲,“去闫记!”
  “去什么闫记啊!”裘千虎跟在后面喊:“那闫记、那闫记不是早茶铺子吗?!”
  蔺宁也不答话,他着急走,连外袍都没套。到了外面,却见颜伯领着御前伺候的满祥进了院子,他的心紧紧揪在一起,自然没工夫搭理这厮,可满祥上前一步拦了去路,“传陛下口谕,着内阁首辅蔺宁进宫面圣!”
  “裘千虎!把他赶出去!”蔺宁看也不看,闷着头往外走。
  颜伯见状,赶紧喝止了裘千虎,同时挡在蔺宁身前,“大人!殿下走之前特意叮嘱,您做什么都行,只是这圣旨不可违啊!”
  一句话让蔺宁顿在原地,他抬起头,眼眶已然通红。
  “我知道、我知道,那消息么,是官府派人送来的,乍一听确实怕得很。”颜伯也红了眼,“可是,殿下是何等机敏的人,哪能说不明就不明了?这会儿定是好好地藏在某处,还要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呢。”
  “颜伯……”蔺宁浑身都在抖,胸口起伏得厉害,几度张口,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您这会儿千万不能慌。”颜伯继续说道:“大是大非面前,您得稳住阵脚,陛下想必也是知道了此事,这才传您进宫的。”
  “哎——哎,这就对了。”满祥方才被吓到了,现下才敢出声,“陛下并非那不通情理之人,这说来说去都是自家的事,肯定会派人去寻的,蔺大人还是先随咱家进宫,交了这差,对谁都好。”
  “既然这样,我就先随你走一趟。”蔺宁收起情绪,“但是,如果陛下顾左右而言他,我同样能让你们过不好。”
  一行人匆匆进了宫。
  到了宫门口,蔺宁才发现褚元恕不仅召见了他一人,陆续有官员从各方赶来,还都是三品以上的重臣。他瞧见兵部尚书祝广庭从轿子上下来,不由得一愣,难道褚元恕已经在计划去寻人了?
  这么想着,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魏言征从后面赶了上来。
  俩人对视一眼,蔺宁见了熟人,情绪又有些压不住了。
  满祥在前面引路,时不时留心身后二人,魏言征只能压低声音,“明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蔺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我替子宁谢过……”
  “这件事情有蹊跷,蔺大人先听魏某一言。”魏言征打断蔺宁的话,“这一路上,我瞧着六部尚书都来了,不止六部,殿下还把我这个大理寺卿唤来了,而且我看那京都营的统领也到了。”
  “京都营统领?”蔺宁一怔,“是谁来着?”
  “先前李鸿潜把着京都营,从上到下都是李家的人,现在这任统领是陛下亲自提拔的,叫韩雷,我与他打过交道,是个用兵的将才。”魏言征话锋一转,“但是,纵使明王殿下遇刺下落不明,也不该将京都营的人叫来吧。而且,这些人里偏偏没有宁远庭,为何?他可是殿下的至亲啊,哪有隐瞒至亲的道理?”
  确实,作为褚元祯的外祖父,太常少卿宁远庭不在传唤之列,反倒是把戍守皇城的人叫来了。
  “这般阵仗……”魏言征顿了顿,看向蔺宁,“魏某只怕,战鼓未擂,硝烟已起啊。”
  第98章
  褚元恕这次在御书房召见众臣, 满祥先进去通报,片刻功夫便出来了,对着外面的人喊宣。打头的是王昰, 自从蔺宁辞去了太傅一职, 三公只剩下他这一个太保, 自然是要走在最前头, 剩余的按着官阶鱼贯而入,末了才是蔺宁和京都营统领韩雷。
  四下门窗紧闭,众人进来了才看见,屋内已经跪了一人。
  褚元恕见人到齐了,对跪在地上的人道:“你把方才同朕说得话, 再与这些大臣说一遍。”
  “是。”那人磕了个头, “小的是杭州府传话小吏,特来禀明明王殿下遇刺一事, 此事已经查实,乃是鹫人所为。明王殿下遇刺那晚正逢雨夜,鹫人用火器烧了客栈,试图引殿下出来,这伙人心狠手辣, 在客栈周围设了埋伏, 知府大人带着我们赶到时, 只瞧见院里横七竖八躺着一些尸体, 都是被弩箭射死的,明王殿下不在其中。知府大人不敢耽搁, 一边在城中寻找殿下踪迹,一边命小的快马来京,早日将此事告知陛下。”
  他说完, 众人都偷偷地瞄向蔺宁。
  杭州府知府何等狡猾,派人请罪还这么精明,只字不提城防疏忽一事,说得好像是褚元祯自己从客栈里出来,这才掉进了鹫人的埋伏。
  蔺宁当然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他站了出来,看向褚元恕,“眼下这个局面,追责已是无用,臣恳请陛下派出人手,寻找明王下落。于理,明王是替陛下办事的途中遇刺,如果放任便是朝廷对鹫人的妥协;于情,他是陛下同根同源的同族兄弟,更有着一份远超君臣的手足之情。臣,斗胆向陛下讨要羽林卫十人,即刻南下寻找明王。”说罢,朝着龙椅跪了下去。
  蔺宁从来没跪过褚元恕,朝中不服褚元恕的老臣有很多,但没人像蔺宁那样,胆敢指着鼻子与这位新帝叫板。这是唯一一次,蔺宁主动屈膝下跪,恭下身子伏在地上。
  褚元恕也愣了一下,随后摆了摆手,“首辅不必如此,起来吧。”
  听见“首辅”二字,蔺宁心里凉了半截,他跪着没动,抱着一丝希望问道:“陛下……是准了吗?”
  “朕可以派出人手寻找明王,他是朕的弟弟,是我褚氏血脉,朕自然不会弃兄弟于不顾。但是——”褚元恕话锋一转,“朕不会派羽林卫,更不会允许首辅亲自出城寻人。”
  蔺宁焦急地抬起头,“臣……”
  褚元恕挥手打断他,“今日急宣各位入宫,实乃边关军情告急,诸卿先看看这个,这是一个时辰前刚刚送来的军报。”说罢,拿起桌上的一份奏折。
  王昰离得最近,赶紧上前接过,才扫了一眼,就惊慌地叫了出来:“这、这……此事当真?”
  “这是太行关边护使严绰亲笔所写,怎可有假?”褚元恕顿了顿,接着说道:“三日之前,西番两万骑兵越过了铁衣山,一路向东直逼太行关,所幸巡防的侍卫发现及时,严绰亲自率兵将他们拦下,这里便是当日交战的军报。军报里还说:骑兵虽退,但未撤离,仍徘徊在关外。时至今日,西番再度来犯,小则是边关屡遭挑衅,大则关乎我大洺安危,诸卿,该当如何?”
  话音落地,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三月三叛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才过了半年,西番又皮痒了。
  兵部尚书祝广庭站了出来,说道:“半年之前,西番求和,将战马悉数献于大洺。按理说,西番境内应是凑不齐这么多战马,那这两万骑兵的马又是来自哪里?”
  “漠北游民。”褚元恕寒声道:“这些游民数年来徘徊在铁衣山山脉,等的就是一个契机,他们自己没有能力越过铁衣山,便想着委身于他人,如今西番愿意出这个头,他们只需奉上战马,就可以借西番的手杀大洺的兵。”
  “竟是漠北游民!若是西番得了这份助力,那太行关怕是挺不了多久了,漠北游民号称各个擅长骑射,又有十二支不同的部落组成,太行关纵有严将军把守,也是好汉架不住人多啊。”祝广庭虽是刚刚接手兵部,但对大洺的布兵情况相当熟悉,他上前行礼,对褚元恕道:“恳请陛下支援边军!”
  “不错,严绰的军报里也提了支援之事。”褚元祯看了眼韩雷,“京都营乃是护国京卫,如今贼人到了家门口,朕命你率一半兵力前去支援,没有问题吧?”
  韩雷赶紧上前,“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贼人一日不退,京都营便一日不回!”
  “好!”褚元恕一锤定音,“今日你便启程吧。”
  这件事定下后,众人并没有松口气,反而各个锁紧了眉头,仿佛明日就要打起来。
  如今大敌当前,所有事情都不敌“护国”二字来得重要。大洺没有厉兵秣马的意识,全靠祖宗的基业走到今天,上次交手的情况又不乐观,褚元恕现下已是自顾不暇,又怎么可能派羽林卫这样的精锐去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