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不行。”褚元祯一口回绝,“在眉眼处行此法,确实过于凶险了。”
  蔺宁听了只觉得这手法耳熟,想了片刻,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中医里说的“放血”嘛。眼下褚元祯在这儿,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却在心中默默生出一计。
  那头成竹敲门进来,“殿下,马匹备好了,随时可启程。”
  褚元祯将行囊扔给成竹,转身看向颜伯:“我不在,你要盯着太傅喝药,这个‘刺络法’不能用。”
  “殿下放心吧。”颜伯点点头,“太傅是我的病人,医者对待病人,自当尽心尽力。”
  “我是放心你的。”褚元祯抬眼看向旁侧,“我不放心太傅,若太傅强迫你用此法,你拒绝他便是。”
  “你太看得起我了。”蔺宁靠在一张扶手椅上,双手捧着药碗,“我这人最怕疼了,这种流血破皮的法子听着就渗人,我可不敢尝试。”
  话虽如此,褚元祯仍是不放心,但此刻他不得不走,他想把人长久地、安全地留在身边,就必须把前路踏平,把路上的荆棘拔掉。
  等门外的脚步声走远了,蔺宁才从椅子上站起来,“颜伯,咱俩商量个事儿呗。”
  “我知道太傅想说什么。”颜伯轻轻叹了口气,“我还是那句话——医者对待病人,自当尽心尽力。我只说一句,这‘刺络法’确实凶险,即便用了也不一定能治好,只怕会白白受些皮肉之苦,您可千万要想好了。”
  第74章
  褚元祯此次出行名义上是替新帝巡视军情, 他答应了做褚元恕的刀,自然要有一把刀的觉悟,褚元恕急于笼络四方军心, 他只能领命前往各州巡视, 只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新帝疑心犹在, 派了满祥随行, 众人皆知,这满祥公公是褚元恕的心腹,从东宫起便一路跟着褚元恕,所谓“随行”,不过是为了监视褚元祯罢了。
  齐州知州栾峥将褚元祯一行人等安排进自己的府邸, 白日里亲自陪同, 晚上又设宴招待,褚元祯一时竟抽不开身。待到第三日赴宴时, 他特意将满祥灌醉,又将两个盯着自己的人打发去伺候醉酒的满祥,这才得了空闲。
  成竹早早候在屋内,取出备好的夜行服,褚元祯换了衣服, 转头消失在夜色中。
  齐州一面临海, 褚元祯行至码头, 登上一艘商船, 若是有人尾随至此,定能看到船头挂着的“闫”字幡旗。
  船上有伙计引路, 褚元祯下了船舱,低头钻进一间屋子,屋中立着两个男人, 皆是身形魁梧的壮汉,见了褚元祯先行一礼,其中一人开口回话:“前锦衣卫镇抚使左擎见过五殿下。”
  此船不是别的,正是京都城里赫赫有名的闫记早茶铺用来行商的货船,闫记最早一代的掌柜出身锦衣卫,后因伤退出开了如今的早茶铺子,正因如此,手底下做事的伙计大多都是锦衣卫旧人。近年来闫记早茶铺愈发壮大,逐渐成为京都中买卖消息的暗市,人人都道闫记背后定有高人相助,殊不知这位“高人”就是褚元祯。
  褚元祯早些年以金银入股闫记,此事做得相当隐秘,只有成竹、颜伯这等亲信知晓,就连他的恩师——真正的太傅蔺宁也被蒙在鼓里。可惜前世命短,褚元祯没能好好利用“闫记”这把刀,重活一回,他学会了提早布阵,将这些锦衣卫旧人散至各处,于暗中搜罗消息助自己谋事,此次深夜上船,便是得到了关于恩师的消息。
  只听那个自称左擎的男人说道:“回禀五殿下,太傅最后出现的地方正是齐州,有人看到太傅回乡祭祖,大约应是去年九月前后。”
  九月前后,褚元祯回想了一下,他第一次见“冒牌货”蔺宁便是在九月底,时间上倒是对得上。他思忖片刻,问道:“这之后呢?”
  左擎跪地行礼,“请殿下恕小人无能,此事真的十分奇怪,齐州城防那边没有太傅的出关记录。按理,没有出关记录,就不可能走出齐州的地界,至于后来太傅为何出现在京都,又是怎么回到京都的,小人暂时还没查清楚。”
  “嗯。”褚元祯轻轻应了一声,他当然知晓其中原委,此“太傅”非彼“太傅”。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若是蔺宁能跨越百年穿越至此地,那他的恩师会不会去到了蔺宁生活的地方?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
  左擎又道:“此外,小人还发现一件事,除了我们的人,另有一拨人也来打探过太傅的行踪,只是那拨人行事待物相当谨慎,没有留下能够辨认身份的线索。”
  “此事我已知晓。”褚元祯轻轻捻着指尖,“我大概能猜到他们的主子是谁,你们不必较真,若是不慎遇上,躲开便是。”
  “您能猜到?”左擎惊讶地抬起头,“他们背后是何人?我们为何要躲开?锦衣卫的名声不好,却没有一个是孬种,我们不怕与人争斗。”
  “不急——”褚元祯顿了顿,这伙人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回想当日,褚元恕能够戳破蔺宁的身份,想必背地里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而他现在犯不着和褚元恕对着干,“我知道你们不怕与人争斗,成大事者不急于一时之快,现在还不是时候。”
  屋内燃着香,等到一炷香燃尽,褚元祯站起身来,他如今歇在齐州知州的府邸,出来太久,总会叫人起疑的。
  谷雨过后,气温回升,便是到了夜里也不觉得凉。成竹呆在屋内坐立难安,也不知是急得还是热的,额上竟起了一层薄汗,直到听见屋门“吱呀”一声,他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看清来人后长长舒了一口气,“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你好歹是我的近卫,怎么同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褚元祯回身插好门闩,低声问道:“满祥来过?”
  “那满祥公公醉得不省人事,自是不会来的。”成竹替褚元祯解衣,“但是栾大人来过两回,第二回如中邪了一般,说什么都要进屋看您一眼,属下用被褥堆出一个人形,骗他说您吃了酒身子不适,已经睡下。属下真的已经黔驴技穷了,若是那栾大人再来第三回,指定露馅。”
  “他才不是中邪,而是受人所托,要把我牢牢盯死在府里。无妨,我已经回来了。”褚元祯话锋一转,“咱们出来三日了,一封信都没收到?”
  成竹的眼珠转了转,“您是问府里的信鸽?”
  褚元祯睨他一眼,“如今学会打趣主子了?”
  “属下不敢。”成竹收起夜行服,一本正经地回道:“既然没有消息,那便是府中一切安好,殿下亦无需担心什么。”
  “除了颜伯,就属你跟着我的时间最久。”褚元祯换上一件舒适的宽袍,“今日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成竹转过身子,恭恭敬敬听着,倒是褚元祯犹豫起来,沉默半晌才开口:“……若是有朝一日,我与太傅意见相左,你……听谁的?”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成竹愣了片刻,忽地反应过来,“殿下是想问太傅的情况吧,如今您远在齐州,府里的事情也管不了,您是怕……怕太傅背着您给自个儿下猛药,偏要用那凶险的法子治疗眼疾?”
  “悟性尚佳。”褚元祯低头摆弄桌上的茶碗,“那你觉得,颜伯会怎么做?”
  “若是这件事……”成竹顿了顿,“属下觉得,颜伯可能会听太傅的,便是让属下选,属下也会如此。”
  “为何?”褚元祯抬眼瞪过去,“你们跟了我多少年?与太傅相识还不足一年!”
  “殿下。”成竹叹了口气,“别说您如今不在府内,即便你在,您拗得过太傅吗?这一年来,哪次拌嘴不是您先低头?既然您早晚都会妥协,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反正您也要听太傅的。”
  “什么听不听的。”褚元祯抽了抽嘴角,“出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殿下如此担心太傅,可要提前返程?”成竹问道:“严绰将军那边……”
  “谁告诉你要提前返程了?”褚元祯抄起榻上的软枕砸过去,“传信给严绰,告诉他,我们后日一早动身,天黑之前必能抵达,此次有一名宦官总管随行,太行关上下务必严阵以待。若有半点差池,我连着你一同问罪。”
  “是!属下这就去办!”成竹接了软枕,“殿下,这枕头可是赏给属下的?”
  褚元祯气急,“给我扔回来!”
  *
  其实,褚元祯的担忧不无道理。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蔺宁磨了颜伯整整两日,终于换来颜伯松口,同意为他尝试一番,只是这“刺络法”从来没人试过,蔺宁想要下猛药,颜伯也是不敢的,好说歹说,才同意每日下三针,中间间隔两日,方可再次放血。
  若是再谨慎些,只怕淤血还没放完,褚元祯就该回来了。
  而如今褚元祯不在,蔺宁觉得日子也无趣了,他倒是可以乘马车出门,但如今这般情景,出门必得有人贴身伺候,他能使唤褚元祯,却不好意思麻烦其他人,想来想去,着人请来了魏言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