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门外的人再次叩门,这次提高了声音:“太傅大人,您可醒了?小的进来了!”
  佛堂空旷,无处藏身,却见那紫檀木塔的背面有一暗格,虽只有半人高,但深度勉强可容下一人。蔺宁灵机一动,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人往暗格里推,“你躲进去,我在外面挡着。”说罢脱下外袍罩在褚元祯头上,用后背堵住暗格的口。
  “这里太小,我怎么躲?”褚元祯声音发闷,“别挤!要撑不住了。”
  “撑不住了就靠我身上。”蔺宁席地而坐,身子紧贴木塔,“得亏这衣袍宽大,好歹能将你遮住,先委屈这一时半刻的……”
  话至一半,只听“吱呀”一声,一个太监提着食盒迈了进来,瞧蔺宁歪倒在木塔边上,赶忙提袍上前,“哎呦喂——这地上可凉着呢,太傅大人贵体,怎好坐在地上?”
  “那我坐哪儿?”蔺宁抬起头,“这又是哪儿?是哪位贵人要关着我?”
  “太傅大人真是误会了,这哪是关着您啊,前朝因先帝驾崩一事动荡不安,把您藏在这里,是要保护您呐。”那太监笑得一脸谄媚,“要不,小的先扶您起身?”
  “滚!”蔺宁挥手喝道:“腌臜小人,休要碰我!我乃当朝太傅,不需要任何人保护,你们将我关在这里,有何居心?难不成是要造反吗?!”
  褚元祯窝在暗格里,四下都没有着力点,仓促之间竟渗出了一层薄汗。往日里俩人同床合睡,他唯恐蔺宁尴尬不适,都会刻意留出半尺的距离,如今俩人挨得这般近,他伸手即可触及那人的后背,胸口竟不受控制地起伏起来。
  在这狭仄的暗格中,他终于敢放肆一回,伸手扶住了蔺宁的后腰,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上去,带着某种压抑已久的欲望,肆无忌惮地与人胸背相贴。
  蔺宁不敢动,身后不断腾起的热息令他脊背发麻,前头的太监像笑面虎一般盯着他看,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太傅大人慎言,‘造反’二字说多了,可是要掉脑袋的。”那太监面上挂着笑,眼底的不屑却要溢出来,“主子说了,还请太傅大人多留一宿,明儿处理好了前朝要事,自然会来。”
  “多留一宿?”蔺宁挑了挑眉,“这里既没被褥也无灯烛,叫我如何入睡?”
  “哎呦喂——我的太傅大人,如今外头多少人都不敢阖眼呢,您还想着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小的劝您一句,莫要贪心!今日小的尚能为您送饭,来日,指不定还得为您收尸呢,也不瞧瞧您招惹的是谁!”说罢,那太监放下食盒,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59章
  等到脚步声远去, 褚元祯爬出暗格,问道:“这是哪宫的太监?听声音不像是皇后身边的人。”
  “确实不是,瞧着面生, 想来皇后不愿在此时暴露目的, 特意叫了个生人过来给我送饭。”蔺宁打量着他,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憋得。”褚元祯不欲解释, 话锋一转,“再等一会儿,天一黑我就带你出宫。”
  “先把衣裳脱了,你淋了雨,穿着湿衣容易感冒。”蔺宁边说边伸出手去, 却被褚元祯一歪身躲开了, 他扑了空,皱起眉来, “怎么,怕羞?咱两同床睡过,还在同一个温汤池子里泡过,你这时候装什么矜持呢,过来, 快把衣裳脱了!”
  “谁怕羞了?我是觉得……青天白日里岂有赤身之理?”褚元祯故意不看他, “这也没件干爽衣裳, 我脱了穿什么?”
  蔺宁指了指自己的外袍, “嫌弃?”
  褚元祯不做声了,拉开腰间的佩带, 脱到内袍的时候手指微顿,半晌才赤着胸膛转过身来,瓮声瓮气地说道:“给我。”
  蔺宁觉得好笑, 伸手将外袍递过去,目光毫不回避:“你瞧着比之前壮实了些,上次看你还是有些瘦的,如今也有肉了。”
  “你才有肉呢。”褚元祯抓过外袍套在身上,“我日日都有习武,根本不可能‘有肉’。”
  “谁说有肉不好?”蔺宁喜欢逗他,那些不宣于口的话,却能借着“玩笑”的名义说出来,“在我们那儿,女子最是喜欢像你这般‘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男子,莫说是女子,就连我……也是喜欢的。”
  褚元祯目光微动。
  蔺宁收回手臂,“玩笑话,别生气。”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褚元祯沉下脸,恨自己笨,差点又将他人的戏言当真了。为了掩饰尴尬,他打开太监送来的食盒,忍不住地“啧”了一声。
  “怎么了?”蔺宁探身过来,看见食盒里的饭菜也皱了皱眉,堂堂后宫之主差人送来的东西,竟看不见半点肉腥。
  “算了,不吃也罢。”褚元祯将食盒踢到一侧,“回府之后,我叫小厨房煮些你爱吃的。”
  “谁说我要跟你回去了?”蔺宁抱臂坐在地上,“我不回去,你没听到那个太监的话吗,他家主子处理完前朝要事就会过来,我就在这儿等着,等他家主子前来见我。”
  “你疯了吧。”褚元祯站起身,“自己是只羊,还偏偏要往狼口里送,嫌命太长了?”
  “急什么,坐下。”蔺宁拉了他一把,“我问你,陛下驾崩之后,你可见过褚元苒?”
  “四哥?”褚元祯眉头微蹙,“见过是见过,他与众臣一道候在奉天殿里,我尚未来得及与他交谈,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他了?”
  “陛下驾崩前曾与我说,褚元苒声称自己对枫山围场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围场都是下面的人在打理,出事之后,褚元苒才发现自己府内的管事与卢思辅暗中私通,并打着他的名义中饱私囊。”蔺宁顿了顿,“换言之,何索钦在枫山围场圈养战马,卢思辅和那名管事收了好处,而褚元苒则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
  “父皇是这么说的?”褚元祯哂笑一声:“这是都察院的手笔吧?”
  “谁的手笔不重要,关键是陛下信了,陛下打心眼里不愿因为此事而重责一个皇子。”蔺宁严肃地说道:“下面这些话,你要认真听。”
  褚元祯敛了笑意。
  “陛下有心保褚元苒,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他保得住眼下,保不了一辈子。偏偏褚元恕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一旦他真正地坐上那个位置,定会将这些个隐患彻底除掉。褚元恕与你们不是亲生兄弟,不必顾着这些亲情,届时,谁还保得住褚元苒?”蔺宁叹了口气,“所以,陛下给了我一样东西。”
  褚元祯微怔,“什么东西?”
  蔺宁看向他,踌躇了片刻,才道:“玉玺。陛下将玉玺托付于我,没有玉玺,就不算真正为帝,褚元恕不能颁布一道没有帝印的圣旨,陛下命我在关键时候保你们兄弟无恙。”
  “胡闹!”褚元祯忿然作色,“父皇是昏了头了,你如何能保我们?!他把玉玺给你,便是让你蹚了这趟浑水,那头皇后虎视眈眈盯着……”
  话至一半,戛然而止,蔺宁抬头看着他,接过了话茬,“所以,皇后才把我关在这里,她要问出玉玺的下落。我若是跟你走了,那便是昭告天下——我与你是一条船上的,你将被迫站到褚元恕与皇后的对立面上。届时,随便一个什么罪名,都会令你身陷囹圄,倘若再扣上一个‘私藏玉玺’的罪名,你,担得住吗?”
  “我担得住。”褚元祯道:“既然知道了皇后的目的,我更不能把你留在这里,你必须跟我走。将来,不管是皇后要追责,还是褚元恕要追责,哪怕是天下人要追责,我都替你担着。”说罢,伸手就要去拉蔺宁的手腕。
  “子宁,我不与你说笑。”蔺宁闪身躲开,“你带我走,能去哪里?把我藏在你的府里吗?朝廷内外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玉玺在我手里,这种时候我怎么能躲起来?”
  褚元祯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我确实……答应过你。”蔺宁艰难地开口,“你我相识之初,我曾说过,如果你帮我保守身份的秘密,我便会在关键时候为你所用,可是……”
  “你觉得我是为了玉玺?!”褚元祯愤怒地打断他,“我不稀罕那块破石头!我要争,在父皇下口谕之时便争了,我要夺,也不会利用你去做龌龊事!我只是想——”他顿了顿,语气突然软了下去,“好,你不用告诉我玉玺在哪儿,我不会问你,更不会逼你。但是皇后背后有整个李氏,你一个人如何同皇后斗?如何同称帝的褚元恕斗?你原来不是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吗,我让你靠,你靠着我,行吗?”
  蔺宁怔住了,“你,你对我……”
  “我对你?”褚元祯苦笑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明白吗?”
  雨水敲打着花窗,发出恼人的声响。
  仅片刻,褚元祯便恢复了常色,“皇后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你执意留下见她,可是想好了对策?”
  “我有想法。”蔺宁不想在人前露怯,硬着头皮说道:“我想重建内阁,如今的内阁形如牵线傀儡,那根线始终握在皇帝手里,内阁的作用仅仅是整理下面呈上来的奏折,哪怕是丁点大的事情,都需要皇帝亲自批复。结果你也看到了,掌权者驾鹤西去,整个中枢如一盘散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