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唯恐什么?”褚元祯绷紧了后背,“还有,什么叫‘吊命用的’?怎么就用上吊命的药材了?”
  “总之,这药得喂下去。”颜伯站起身,“即便是撬开太傅的嘴,也得把药喂下去,只有喂下去,人才有得救。”
  众人皆是一愣,成竹进来拉走裘千虎,“别杵这儿了,跟我去煎药。”
  褚元祯立在床尾没动,等人都走了,才慢慢靠着床沿坐下。蔺宁的呼吸很轻,轻到他必须贴近了才能勉强听清,意识尚不清醒的人却在喃喃自语,褚元祯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只隐隐约约听见了“回家”两个字。
  “你想回家?”褚元祯自顾自地开口,“想回家就快点醒过来,你醒了我就送你回家。”
  话音落下,床上的人真的动了动,像是听懂了似的。
  褚元祯俯身打量,像是打量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这个蔺宁与他的老师不一样,他的老师是位合格的执棋者,每走一步都会深思熟虑,而这个蔺宁冒失又肆意,先前追查黄魏二人时,他明明骑技生疏却敢挡在自己前面,昨晚大殿上那么多人,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介文官出来挡刀,可他竟然冲了出来。
  褚元祯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京都里人人谨小慎微,考虑的都是如何明哲保身,蔺宁置于其中,宛若一个异类。
  床榻上的蔺宁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皱得厉害,额发已被冷汗浸湿。褚元祯掏出帕子给他擦汗,又把那蹙起的眉头捋平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成竹端着药进来,“殿下,刚煎好的。”
  “嗯。”褚元祯站起身,“你来喂他。”
  “我?”成竹有些吃惊。
  “磨蹭什么?”褚元祯把蔺宁从床上捞起来,让人靠在自己怀里,“要不然你抱着,我喂?”
  “属下不敢。”成竹赶紧低下头,认命一般在床前跪下,老老实实地开始喂药。
  奈何蔺宁双唇抿得紧,那药在嘴边打了个转,又顺着唇角流了下去。再舀一勺,还是如此。
  褚元祯皱了皱眉,“掰开他的嘴。”
  “这……要不找个丫鬟试试?”成竹心道: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掰太傅的嘴啊。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耍刀舞剑的他们在行,喂人汤药真是头一回。褚元祯生来便是个被人伺候的主子命,成竹既是近卫也是心腹,却很少做这种近侍的活。
  半晌,褚元祯接过药碗,“我来。”
  然而喂药不是个容易的差事,眼见着一碗汤药见了底,病人是半口也没喝进去,倒是胸前的衣襟又湿了大片。
  成竹在旁看着,叹了口气,“殿下,属下再去煎一碗吧。”
  等到屋门重新关上,屋内再次变得寂静无声,褚元祯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稍稍用力把人拽了起来,“这可是你逼我的,等你醒了,不要怨我。”
  此刻的蔺宁听不见,也不应声,褚元祯让他倚在自己的臂弯里,用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另一只手掰开他的下颌,嘴对嘴地给他渡药。这是宫里救急的法子,褚元祯见过一次,眼下突然想起来,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了,只将这“死马”当做活马医。
  蔺宁昏着,不能吞咽,褚元祯把药渡进去,再用手掌去顺他的喉咙,一直顺着捋到胸口下面,既要小心避开伤口,又要防止蔺宁呛着,如此反复了好多回,竟然真的让他喂进去了。
  成竹再敲门进来时,正巧看见褚元祯抱着人靠在墙上,慌忙移开视线,“殿下……”
  褚元祯没看他,“把药放下,出去吧。”
  快天黑时,刑部派了人来。
  褚元祯走出屋子,看见侍郎沈随之立在院里。沈随之是褚元祯外祖父、宁家老爷子的门生,他来,说明刑部在审讯时定是出了事。
  果然,沈随之张口就定了生死,“陛下震怒,要求尚食局、尚服局一干人等全部处死,内侍省李太保处死,连昨夜负责检查人手的羽林卫也要处死。这道圣旨若真的下来,那便是五十多条人命。”
  褚元祯边走边整理衣袍,“怎会如此?魏言征不是也在吗?他素来是个沉稳的,绝对不会如此行事。”
  “魏大人是在。”沈随之压低了声音,“魏大人与陛下吵了起来,魏大人想要彻查,陛下却只想结案。”
  “父皇也是糊涂了,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用‘结案’做定论的。”褚元祯顿了顿,“曹德呢?”
  “刑部已将尚食局和尚服局的人分开关押,将李太保单独关在一处。曹大人说,一切还等殿下前来论断。”沈随之引着褚元祯往外走,“马车就停在外面,曹大人现在坐镇刑部,魏大人也在刑部。”
  “走。”褚元祯说着加快了脚步,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身朝着后方望去。
  成竹赶紧迎上,“殿下放心吧,属下在这守着太傅,若太傅醒了,第一时间给您报信。”
  第29章
  这半年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再度坐到了一起,连都察院的人都出动了,正忙着清点尚食局和尚服局的相关人等, 三法司还从未像眼下这般忙碌过。
  褚元祯直接去了刑部大牢, 魏言征正坐在前厅堂休息, 看他进来, 起身行了一礼。
  “魏大人。”褚元祯回了礼,目光扫过堂内,“不知事情有何进展。”
  “臣与陛下争执之事,想必沈大人已经同殿下说了。”魏言征叹了口气,“陛下的意思是, 若今日再查不出个人来, 这五十多人便一起处死,我大洺刑律何曾这般儿戏过!”
  “魏大人莫急, 今日一定能查出来。”褚元祯边走边说,“羽林卫在这件事上责任重大,负责检查的人没能查出凶器,已是失职,要杀要罚都是羽林卫先担着, 昨夜负责检查的侍卫在哪里?”
  “曹大人已经传唤了, 这边请。”魏言征在前引路, 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人看着很是沉稳, 倒不像是个毛躁的人。”
  “若非毛躁,那便是有意放进去了?”褚元祯异常冷静, “羽林卫不怕折人,魏大人放开了审。”
  牢房里点着火盆,火光把人的脸照得晦暗不明。曹德作为刑部尚书坐在上位, 魏言征在他右侧坐下,褚元祯想了想,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俩人下首——眼下要审的是羽林卫,他理应避嫌。
  指挥佥事隋唐跪在中间,见褚元祯进来,眸子动了动。
  褚元祯瞥见他的脸,心里某个地方“咯噔”了一下,张口问道:“你是左卫的人?”
  “五殿下记错了,我是右卫的。”隋唐声音沉稳,“司寇青是我们头儿。”
  “我不可能记错,你今年三十有六,京都人士,乃家中二子,明景十二年入羽林左卫,至今没有一件功绩可言,能做到指挥佥事全靠钱栾一手提拔。”褚元祯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怎敢说自己是司寇青的人?”
  魏言征心中微诧,这五皇子去羽林卫不过半月,竟能将麾下人员摸得这么透?
  隋唐明显也惊到了,扯着嘴角,“我……”
  “我说过的,我会按照名册一个人一个人地查,你的名字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又不瞎。”褚元祯话锋一转,“该我问了,整个祭祀的巡防都由羽林右卫负责,你一个左卫的人,是怎么混进去的?”
  话到这里,隋唐也不装了,他把脖子一梗,“羽林右卫的一个兄弟不愿当值,我与他换了班。”
  褚元祯神色一紧,“谁?”
  “任良。”隋唐目不斜视,“羽林右卫指挥佥事,任良。”
  牢房里几人对视了一眼,褚元祯重新坐回椅子上,“好了,派人去传任良吧。”
  等待的间隙里无人出声,隋唐默默地退回至墙角。
  褚元祯在这一刻想到了很多。
  前世的时候,行刺建元帝的歹人从外围突破,企图用弓箭射杀,可还没等近身就被羽林卫拦了下来,那个时候他也是羽林卫指挥使,因护驾有功得到了建元帝嘉奖。
  这一世不一样,这案子显然是冲他来的,负责检查的人没能查出凶器,他这个指挥使也有连带责任,这是有人要拿掉他的兵权!或许前世时贼人就是这个目的,但误打误撞反而令他转祸为福,他因此放松了警惕,才没能识破贼人真正的面目。
  会是谁呢?谁会觊觎他的兵权?
  任良很快被带了过来,他明显已经慌了,一进门就直接跪到了地上。“小的有罪!小的真是昏头了才会与隋唐换班,但是行刺一事小的确实不知,小的真的只是想偷个懒,偷个懒啊!”
  曹德没有与他废话,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只是想偷个懒?是你主动提出换班的?是否有人指使你?”
  “是我主动换的。”任良的头磕在地上,“小的、小的其实是怕五殿下,那日五殿下被罚廷杖,行刑的正是小的,所以这半月来小的能躲则躲,尽量避开与五殿下碰面,小的对行刺一事真的不知!”
  褚元祯挑了挑眉,“我那日便与你说过,你只管搁棍,绝不会有人拿此事威胁你,你是没听到,还是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