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尚食局早早就开始准备了,一声“传膳”过后,马不停蹄地开始上酒上菜。
  祭祀的膳食多以素食为主,所以端上来的都是清淡口,蔺宁看着那些菜胃口全无,抬眼打量着四周。他坐在群臣之首,离着建元帝不远,斜对面就是太子,褚元恕见他望过来,微微屈了屈身。
  今日的宴席上少了五皇子的位置,羽林卫不入席,褚元祯与司寇青一左一右立于阶下,守着建元帝,其余侍卫带刀站在群臣身后,这样的安排也算周密,等于将整个大殿包在了铜墙铁壁里。
  建元帝今日兴致很高,行酒九盏竟一个不落,他近两年变得惜命,很少像这般饮酒了,饮着饮着就有了些醉意。
  尚服局的太监手捧冬衣上来时,建元帝径直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绕到桌前,“朕今日要亲自为群臣赐衣。”他扫了一眼下方,目光定格在蔺宁身上,“蔺卿,你来,你是百官之首,你来接这冬衣。”
  蔺宁心头一惊,蓦地抬眸望去,与立在御前的褚元祯目光相接,俩人隔着众人对视片刻,又各自偏头躲开了。蔺宁出列行了一礼,“臣叩谢皇恩。”
  尚服局的太监躬身立在一侧,手里的冬衣是几日前才赶制出来的,内里添了足足两倍的棉絮,光是看着就觉得十分厚实。
  俩人同步向前,金阶共有九层,眼看到了最后一阶,那太监突然从冬衣下面抽出一把匕首,挥臂就朝建元帝胸口扎去!
  说时迟那时快,蔺宁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身体本能地扑了上去,闪身挡在建元帝身前。
  一股鲜红喷溅而出!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褚元祯在电光火石之间拔刀而上,泛着寒光的钢刃凌空劈下。
  “护驾——!”建元帝尖声疾呼,声音都变了调。
  那太监来不及出声就已人头落地,褚元祯想去扶蔺宁,被司寇青一把拉住,“五殿下,今晚护驾要紧!”
  蔺宁胸前中了一刀,已站不稳,摇晃两下,被冲上来的褚元恕一把接住。
  一众羽林卫接连拔刀,殿内“唰唰”声四起,一小队人冲上来将建元帝围在中间,连同褚元祯和司寇青一起,为三人铸起一道金城汤池。
  魏言征反应及时,一声“传太医”惊醒了众人。
  褚元恕用手按在蔺宁胸口,“老师,老师坚持一下!”
  蔺宁感觉自己浑身如同麻痹了一般,他费力地撑着眼皮,“我……死了吗……”
  “老师莫要胡说!”褚元恕单膝跪地,揽住蔺宁肩膀,“太医马上就来!”
  大殿之上所有人惊魂未定,魏言征站在人群中,冷静地主持着局面,“今日尚食局、尚服局一干人等一律扣押,查明那个太监到底属于哪里。内侍省是怎么做事的,为陛下提供近侍之人这般不干净,此事内侍省务必得给个交代出来!”
  确实,能在天子近前伺候的人必得是家底干干净净、来历清清楚楚的,哪怕是这种呈上冬衣的太监,都不是寻常人能做的,这可是天子面前露脸的机会!这种太监一般已在宫里呆了多年,平常说话做事从不出错,甚至还得攀上几个关系,有自己的人脉,才能换得一次近身的机会。
  可想而知,这次行刺必定酝酿了许久,绕过了内侍省的盘查,通过了尚服局的举荐,甚至躲过了羽林卫的层层搜身!这不是一个太监可以轻易完成的事情,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怀着谋逆之心,暗自筹划,只待今日!
  内侍省的一个老太监哆哆嗦嗦爬了出来,“老奴有罪,老奴确实严查了,那孩子底子干净,万万没想到会这样啊。”
  回话的太监叫李太保,原是先帝近前伺候的老人,现在管着内侍省一应事务。
  建元帝拨开羽林卫走上前来,冷声问道:“你查了?这就是你查的人?他想要朕的性命!要不是蔺卿……”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极力压抑着的怒吼:“太医怎么还没来?!”
  大殿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那个身首异处的太监已然凉透了。太傅蔺宁躺在褚元恕怀里,大片鲜血濡湿了身上的官袍,与苍白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
  另一头,褚元祯将手掌压在刀刃上,用疼痛迫使自己清醒,他今夜的职责是护驾,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必须守在建元帝身边。建元帝曾用二十廷杖提醒他“君臣有别”,他受了,记住了,可在这一刻他恨极了这四个字,这四个字让他与蔺宁如隔天堑。
  甚至,当蔺宁命悬一线时,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连走上前去都做不到。
  第28章
  今夜注定不会太平。
  建元帝移驾奉天殿偏殿, 官员随行。褚元祯与司寇青带刀立于檐下,建元帝只允许魏言征进殿回话,其他一众人等齐齐候在殿外。
  冬夜风寒, 许多上了年纪的老臣都瑟瑟发抖, 但无人敢告退, 皇宫内寂静无声, 只闻得夜莺啼鸣。
  良久,老太监郭松韵掀帘出殿,尖着嗓子叫到:“宣,刑部尚书曹德进殿问话——”
  曹德慌忙出列,他近日忙得很, 前几日褚元祯才送了三个西番人进刑部大牢, 眼下又要再送几个人进去,刑部已经好些年没这么热闹了, 忙得他脚不沾地连家都没空回。
  曹德进殿后,外面候着的官员开始相互私语起来,褚元祯此时也露出了明显的焦躁,在殿前来回踱步。
  司寇青发现他的异样,上前一步按住他, “五殿下, 今夜您得沉住气。”
  褚元祯垂眸不语, 他担心蔺宁。
  “羽林右卫有兄弟跟着去了, 一有消息会立即回来报信。”司寇青顿了顿,“再说, 太子殿下也在,蔺大人一定没事的。”
  不提太子还好,一提太子褚元祯心里更烦了, 为什么陪着蔺宁的人是太子?太子作为东宫,难道不应该守在御前吗?他守着一个太傅做什么!
  正焦灼着,就见远处跑来一人,那人快步迈上台阶,行了一礼,“五殿下,头儿,他们把蔺大人送回府了,太医院院使也到了,听太傅府的下人说,已经喂了药,应是无碍了。”
  “哪个院使?正院使还是副院使?”褚元祯一把抓住回话的人,“院使说什么了?刀口深不深?太傅人怎么样?醒了吗?”
  这一连好几问,回话的人也懵了,战战兢兢地说道:“这……属下瞧着好像是正院使,至、至于院使说什么、刀口怎样,属下没法进去,也、也不知道啊。”
  “五殿下。”司寇青上前一步,握住了褚元祯的手腕,“还有两个时辰就换班了,届时您先走,但这会一定不能慌,下面百官都看着呢。”
  冷风拂面,确实有视线不断地扫过来。
  褚元祯烦躁地揉了一把脸,“我知道,我不走。”
  *
  蔺宁坠入了梦魇里。
  他回到了一年前见义勇为的那天。
  那天的夕阳很好看,蔺宁下班回家途经一个水果摊,摊主的小儿子哇哇哭着跑出来,身后跟着一个持刀的蒙面歹徒。蔺宁慌忙看向店里,只见摊主已倒在了地上,他想也不想,一把抱起小孩背过身去,歹徒挥着手臂冲过来,刺刀扎进了他的右肩。
  周围人声鼎沸,有冲上来帮忙的,有拿出手机拨打110的,还有人高喊着出事地址,一遍遍重复着“有人受伤”。
  蔺宁觉得自己没事,不过是肩膀上挨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了,流血的地方在心口!大片鲜血从心口处冒出来,很快便浸红了身上的衣裳。蔺宁低头一瞧,这衣裳也不对,他怎么会穿着古代人的官袍?
  是啊,他穿越了,他怎么忘了呢?
  可心口的伤是怎么回事?浑身如同麻痹一般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这么多的血,他要死了吗?
  蔺宁猛地惊醒,他不能死!他只是穿越过来帮老祖宗完成遗愿的,他还没找到回家的方法,他要回家,他不能死!
  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睁眼,然而眼皮上像是压着千钧重担,连身子都变得不听使唤了。
  床榻上蔺宁忽然开始抽搐,紧抿的唇微微颤动。
  褚元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转头高喊:“颜伯、颜伯!他醒了!”
  屋外候着的人顿时都精神了,颜伯拿起药箱,“快,让我看看。”
  褚元祯退回床尾,裘千虎也凑上来想瞧清楚,虎体猿臂的汉子眼睛都熬红了,“殿下,多亏您回来了,那太医院来人不假,可那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太子一走那老东西就走了,开的药灌下去就吐出来,我们再去请,人家不见了,真他娘的混蛋!”
  褚元祯的拳头在身侧握紧了,他下了值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一问才知,正院使顾海宁确实来过,也开了药,但蔺宁昏迷着,汤药灌多少吐多少,一番折腾,眼看着伤口又渗出血来,裘千虎忙不迭地再去请,顾府的下人却说主子刚刚睡下,连门都没让进。
  颜伯把完脉,神色亦变得凝重,“太傅不是醒了,这是梦呓。汤药还得想法灌下去,太医院开的都是好药,吊命用的。太傅的伤口离心脉太近,唯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