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193节
  陈允渡:“确实很巧。晏相公说看到我殿试文章时就认出来我了,后面北边贝州狄将军回来,他被诸事耽误。”
  许栀和朝他眨了眨眼睛,推测道:“晏相亲自教你,是不是觉得很惊喜、很意外?”
  陈允渡含蓄道:“还好。”
  现在说起今日遇见晏殊亲自在堂中等待他的时候,已经没有刚知道那时的悸动和惊讶,晏殊贵为宰相,但相处下来平易近人,言谈之中多为鼓励。
  许栀和看着他眉眼中的浅笑,忍不住跟着一起弯起唇角。
  一碗面疙瘩汤见底,陈允渡拍了拍自己的衣裳,拿伞重新出门。小半个时辰后,院子中响起脚步声,许栀和走到门口,看着两人共用一把伞,身上不同程度的被雨淋湿痕迹。
  王维熙眼巴巴地盯着她瞧,趁着陈允渡更衣的功夫,他急得口舌都结巴了起来,“我说了不需要姑爷为我撑着伞,但姑爷没听,姑娘,姑爷明日还要穿那身衣裳吧?我会不会误事了?”
  “没事没事,”许栀和安抚他,“待会儿在火上烤一烤也就干了。”
  王维熙听到她这么说,才放下心来。
  今日他本循着姑娘的意思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受到那讼师坑蒙拐骗的百姓,跟着老汉儿走入云水巷后,恰逢大雨倾盆,他便在老汉儿家中多留了一会儿。等到雨势减小,他折了一根芭蕉叶当成伞顶在头顶上,绕了一趟汴河码头,被告知受暴雨天气影响,最快一般船次也要明日过午才能到。
  等到消息,王维熙便朝着家方向走,路上正好看见撑着伞来找他的陈允渡。
  姑爷面容冷隽,雨水反射着檐下灯笼的光泽落在他的眉眼,像是书中不入世谪仙人。他一时间怔在了原地,直到伞面撑在了他的头顶。
  王维熙如梦初醒,连忙推脱:“姑爷,这如何使得?”
  让姑爷亲自给他撑伞,这不是倒反天罡,乱了方寸?
  陈允渡嗓音的很轻很冷,掺杂着雨夜的潮湿,“无妨,她在家中很担心你。”
  王维熙便不说话了,只能默不作声跟在陈允渡的身后快步走。
  明明两个人的步子差不多宽,但他似乎要小步快走才能追得上姑爷,他不禁想起从前一家人一道出门——难道那时候姑爷一直放慢自己的脚步吗?
  他神思天外,许栀和低声喊了他两声,将他喊回神。
  许栀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害怕他吗?”
  “没有没有,”王维熙用力地摆着手,“我是觉得,姑爷有些太好了。”
  还有另一点,姑爷站在许栀和的身边和单独与他们相处是极其不一样。当姑娘在的时候,姑爷虽然也寡言话不多,但是在姑娘偏头亮晶晶地看向他时会自然而然接腔,有时候甚至会说出一些不太像会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语。但是今天回来路上,他几次想要说什么,一瞥见姑爷的侧脸,又默默闭上了嘴。
  他有预感,无论他说什么,姑爷会搭话,不过仅限于“嗯”、“好”这几个字眼。
  许栀和看着他搜肠刮肚地想要描述陈允渡的温和谦雅,但每每张口都会因为词不达意而悻悻闭嘴,笑出了声。
  换好衣服的陈允渡听到笑声,走过来在一旁坐下,他手里拿着一捧书,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话却是对着许栀和说:“笑什么呢?”
  许栀和笑着凑近他,语气轻飘飘的,“在听王维熙夸你啊。”
  陈允渡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一旁尽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王维熙,随意问:“怎么夸的?”
  王维熙一张脸瞬间涨的通红,支支吾吾说:“姑爷、姑爷……”
  许栀和看着瞬间红如煮熟虾蟹的王维熙,笑着解围道:“他乱说的,你快些换身衣裳吧。炉子上的姜茶还热着,锅里有面疙瘩汤,吃完早些休息。”
  王维熙如蒙大赦,连忙告谢退了出去。
  他离开后,许栀和望着捧着书、看起来十分正经的陈允渡,语气肯定的说:“你刚刚是不是想听我我转述王维熙夸你的话。”
  陈允渡没有丝毫被拆穿的窘迫,淡定地回看她,“对啊。”
  书读不进去了,他将书合上放在一旁,伸手将许栀和圈在自己怀中,下巴抵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嗓音低哑磁性,“我想听你说的所有话,不过现在……”
  许栀和被连根拔起,抱在了怀中。她对此变故反应不及,连忙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鼓着腮帮子瞪着他。
  罪魁祸首毫无知觉,面不改色说完了后半段话,“你该睡觉了。”
  许栀和被放在了床上,陈允渡牵被子的手垂下来的发丝拂过她的侧脸,许栀和本来板着的脸瞬间破功,趁着他伸手掖颈窝被角时侧头咬了一口他的指尖。
  她用的力度不大,陈允渡感觉掌心被小猫轻轻挠了一下。不疼,甚至希望她可以再用一点力。
  许栀和没敢用力,毕竟明日陈允渡还要当值,期间人来人往的,要是瞧见了他指尖的咬痕,容易叫人误会。
  闭眼之前,她小声哼了一句:“知道了,睡觉判官。”
  陈允渡哑然失笑。
  ……
  后面几天,王维熙一有空闲便朝着云水巷跑去。从那日的表现来看,居住在云水巷的百姓心底对那中年男人都心存畏惧。听到他的问题,众人也只是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甚至还出声劝他能忍则忍,毕竟那一位可不是好惹的。
  “忍”这个字对许栀和与王维熙来说都不算陌生,两个人情况不同,但有一半以上岁月都是忍着过来的——今日不同往日,两人出奇一致的决定这次不忍了。
  他们倒想看看这又是什么牛鬼蛇神?
  但是在怕沾染是非、仍好心提醒的云水巷百姓面前,王维熙一脸“我很听话”的神情,后面几日过去,只是那日瞧见下雨房子漏水,主动修补。
  或许是他的真心打动了老汉儿及其家人,几人一合计,将那中年男人的底线如数告诉了王维熙。
  “那人的姐夫是漕帮的人,听说府衙也有熟人,落在他手里没好事儿发生。”
  许栀和听他这么描述,询问:“这是什么意思?黑白两道通吃?”
  漕帮听起来没什么,但牵扯着一系列利益纠葛,其中影响最大的便是三司和都水间,上至转运使下至州县押纲官,人员密布,鱼龙混杂。
  “原先我也是这么以为的,”王维熙说,“后来我追问了一句,才知晓原来那讼师的姐夫是漕船的一个小头目。”
  为了方便许栀和理解,他比划了一下,“连一艘船的当家的都不是,管着那艘船伙房四个人。”
  话音落下,神情紧张的许栀和与方梨脸上不约而同出现了一抹裂痕。
  “漕船厨师长?”
  王维熙:“什么长?”
  “没什么,”许栀和摆了摆手,“如果这也能叫做黑白两道通吃,那可真是……”
  她绞尽脑汁在脑海中寻找描述词,但刚刚接收的信息和实在太过离谱,她一时词穷,“……你接着说。”
  王维熙作揖,接着道:“至于那个白,云水巷附近的百姓也只口耳相传,并无人见过,颇有几分神秘色彩。我便从他身边友人问起,才知道他儿时有几个好友,其中有一个姓马,邻里称为马大壮,相传在开封府补了衙役的空缺。”
  顿了顿,他谨慎地补充道:“如果说这个白谁最有可能,想来就是这位马大壮了。”
  第143章
  他说的一板一眼,十分认真。许栀和沉默了片刻,干咳一声:“如果这称得上……倚仗的话。”
  方梨和王维熙觉得啼笑皆非的同时,不免轻轻摇了摇头。虽然汴京的内城和外城只隔着一道城墙,但光景全然不同,生活在云水巷的百姓没有具体的认知,认为一艘漕船的船工已经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方梨收敛思绪,问起另外一桩事,“对了维熙,你那日去汴河码头问漕吏,他们不是说第二日正午应天府的船就能到吗?怎么后来没了音讯?”
  王维熙耸了耸肩,“这我也不知道。”
  许栀和:“许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误了。行了,既然已经拿住了把柄,咱们先去一趟开封府。”
  两人应了声,换了身衣裳跟着她一道出门。
  到了开封府,门口的官吏引着几人进去,“府尹大人正在和几位推官议事,等处理完了事情,会来偏厅寻找诸位。”
  许栀和微微颔首:“多谢你。”
  官吏摆了摆手,俯身告辞。许栀和坐在梨花木椅子上,双手搭在自己的双膝上,看着堂中昏暗压抑的颜色风格。
  只是偶尔来此处,她都会觉得压抑到喘不上气,很难想象日日需要面对这些的人又该是怎样的心态。
  是习惯了这样肃穆的氛围,还是在偶尔休沐的间隙寻找一处晴方潋滟解忧忘道?
  中途有衙役上了一次茶水,许栀和道谢,指尖刚握住杯身,就看见府尹抬步走了进来,他手中还拿着两卷卷宗,瞧见她后,径直走过,将东西放在桌面上,才问:“什么事?”
  语气是许栀和都诧异的熟稔。
  她忍不住多看了魏清晏一眼,后者笑了一下,“虽然和许娘子见的不多,但相识日久。”
  旁边的衙役惊讶极了,若不是公堂之上,他都想凑近魏清晏的身边然后用夸张的语气对他说:“府尹,卑职从未见你笑过。”
  许栀和:“咳咳。没想到府尹还记得,我当府衙事多,您不一定记得了。”
  魏清晏不置可否,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眸光一闪。
  许栀和:“府尹有话要说?”
  “小事,”魏清晏正色,“先说正事吧。”
  许栀和没接着追问,她摩挲着手中的杯子,将自己刚刚在路上打的腹稿一五一十说了,“今日我过来是为了两件事,其一是先前我嫡母和嫡兄,没了后文;其二是外城铺子的事情。”
  她顿了顿,认真问:“外城的事当也归开封府管辖吧?”
  魏清晏抬眼看她,“归,汴京及京畿诸县,都归开封府管辖。”
  “那就好,”许栀和松了一口气,“那我们一桩桩的解决吧……先说我嫡母和嫡兄的事情,两人原先状告我不孝忤逆那件事……”
  “撤案了,”魏清晏打断她的话,“是你嫡姐亲手带着你父亲的亲笔书信过来撤案的。”
  稍顿,魏清晏用尽可能简短的语句描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官府的车马慢,到了峨桥县的时候,你父亲已经知道了你……夫君考取榜眼一事。”
  许栀和讶然出声:“科举比官府消息传得快?”
  魏清晏看着她脸上不似作伪的惊讶,指尖轻轻叩着桌面。如果有相熟的人在旁边,就能看出来他这是在思考时惯用的动作。
  据他所知,官府的人例行走官驿,按理说来返一个半月功夫绰绰有余,但派回去查案的那几个却被清明汛阻拦了脚步:他们不熟悉当地水文,在渡河口的时候遇上上游开堤放水,阻碍了两日行程。
  两个关口,一共耽误了四日。四日说长不长,却足够让快马加鞭的人先行一步赶到。魏清晏原先以为是碰巧遇上,只在心底略感巧合——连老天爷都在帮着榜眼先将能镇得住县令的消息传回去,好叫吕氏撤了状告不孝的案子。但后来他发现了另一桩巧合,贡院开考之前,被伤者方郎君和榜眼见过。
  那日贡院搜身放人入内,方郎君手中的笔杆上印着其父撰写的“静”字,本意是劝诫他读书静心,但方郎君用笔惯了,收拾东西时不察,带了印字的笔杆进去,眼看着还剩下三四个人就到自己,他急得想哭。
  带入贡院的东西不能沾一点儿文字,只要被查出来,成绩就做不得数。方郎君苦读数年,自然不愿意一腔努力败于此,他求助地看向众人,众人怕引火烧身,纷纷避开眼神。
  是榜眼主动借了他一支笔。
  这么一件小事,没能引起关注,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然也有人仗义出手相助。这两件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两件小事,魏清晏总觉得冥冥之中存在某些联系。
  他凭借着自己办案的直觉想要往下深查,胞弟魏清暄则笑他疑神疑鬼,再怎么说那陈允渡也只是个还未弱冠的少年,怎么就刚好知道走官渡水路会遇上泄堤,绕下游横木桥看似走了远路,实则不会受到涨水影响。
  “反正我瞧着榜眼看着单纯清澈,想不到这么多事,”魏清暄大咧咧地说完,话锋一转,“兄长你会不会是最近太累了?你每日将自己绷得像根线,谁到了你面前都是黑心眼,这可怎么行?”
  魏清晏随手将自己手中的书卷丢了出去,魏清暄边躲闪边求饶:“是我口误是我口误,兄长追寻真相,是我浅薄……不过兄长,就算这些‘巧合’都是认为制造,那出发点不都是为了许三娘吗?非要知道的一清二楚吗?说不定许三娘也知道呢。”
  前面的话魏清晏不置可否,最后一句话陷入沉默。
  不知怎的,知道许栀和不知道真心不知道这些巧合的时候,魏清晏心中有一丝莫名的感受。
  耳畔仿佛有两道声音,一道说她不知道也好,落了个清净;另一道则明示他应稍加提醒,某人心思深沉,防人之心不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