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166节
  许栀和道:“小舅母,筠康困成这样,不如先在家中休憩,由我来照看,等你和小舅舅办完了正事,再来接他回去?”
  汤昭云沉吟了片刻,点头同意了许栀和的建议,“那就有劳栀和代为照看了。”
  达到汴京之后,张弗庸还需要向贡院提交解状、家状和保状。解状是地方官府发放的举荐证明,也是通过第一轮解试的凭证。家状则是证明自己出生良籍。最后的保状,一般是地方官员或者同乡的举人作保。三状加在一起,能防止冒名顶替籍贯和身份造假。
  他们要去贡院,将张筠康一个人丢在客栈里睡着也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放在许栀和的身边最为保险。
  许栀和:“小舅母太客气了。”
  张弗庸抱起熟睡中的张弗庸,按照指引将人抱进了屋,汤昭云从包袱中拿出一张软毯,垫在了床榻上,夫妻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就将睡着的张筠康安置妥当。
  汤昭云将被角细细掖好,与许栀和招呼一声,与张弗庸一道朝着贡院去了。
  他们二人离开之后,许栀和想起还在院中坐着的梅馥宁和良吉,走出门去。
  良吉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走到许栀和的身边,语气坚定道:“我想继续跟在主家身后伺候。”
  良吉与他们相处多时,论勤奋、稳重都是数一数二,如果有可能,许栀和自然愿意留下他。
  “可……”许栀和看了一眼站在芭蕉叶前的梅馥宁,“你现在有更需要陪伴的人啊。”
  小院位置不大,即便许栀和压低了声音,梅馥宁依旧能听到她的话语,她的目光落在芭蕉叶的卷边上,虽然现在叶片会枯萎蜷缩,但只需要一场春雨,它就能重新舒展绿叶,迎接朝霞。
  良吉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这个决定是馥宁与我共同决定的。在汴京,她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自己前行的方向。”
  梅馥宁忽而抬眸,朝良吉看来,唇角微弯。
  一刹那,天光倾泻,冰泉始解。
  良吉晃了晃神,心中又一次感慨自己何德何能得到梅馥宁的倾心。
  许栀和看着两个人,没有出声打扰。
  少顷,良吉才想起来还有许栀和站在这儿,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姑娘,见笑了。”
  许栀和:“哪里。”
  两人主仆一场,相处过两年,她什么样子没见过。
  不过他的心上人就在旁边,许栀和决定留给他这个面子。
  良吉摸了摸鼻子,期期艾艾地问:“那姑娘,我……我还能留下吗?”
  许栀和:“可以。”
  良吉:“我以后……嗯?姑娘你说什么?”
  许栀和重复了一遍,歪了歪头笑,“你既然想要留下,便留下吧。不过这趟回来,你便跟在陈允渡的身后吧——这也是你一开始的目标。”
  良吉满腹的劝说毫无用武之地。
  许栀和不管他内心是多么的波涛汹涌,顺着自己的想法继续往后说:“正好这些日子他要忙省试的事情,你也趁着这段时间调整过来。”
  良吉站得笔直:“姑娘放心,我知道轻重。”
  这次回来,梅小郎君就在他面前提及过许多次——从前他伺候的是尚且一介白身的主家,人微言轻,而如今,主家高中太平州解元,省试但凡无意外,他都能谋得一官半职。
  “官场的事情我一知半解,好在馥宁多年耳濡目染,能与我时时提点。”良吉道。
  许栀和微微颔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回头问:“那你和馥宁准备住在哪里?”
  良吉:“这个问题我一路上都在想,最后决定馥宁住在梅府,我暂住梅府耳房,等找到了合适的宅子,再将馥宁接出来一起住。”
  王维熙一时间有些摸不准良吉是想要和梅馥宁在一起,还是担心两个人不够睡,他道:“良吉大哥,若是你有回来住的打算,我可以去厨房打地铺。”
  “尽说胡话。”良吉受了他这一声“大哥”,语气中带上责备,“这天寒地冻的时节,腿不想要了?”
  王维熙有些讪讪,“那就辛苦良吉大哥日日辛苦多走这一趟了。”
  良吉摆了摆手。他连梅府都只当暂栖之地,谈什么辛苦不辛苦,他现在只希望以后能多攒一些银钱,买一间宅子,里面有花草、和她。
  许栀和看着熟稔交谈的两个人,心中默不作声决定将日后每个人的月钱往上提一提……
  嗯,还有买一座大宅院的事情,也不能忘。
  说开之后,良吉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巨石,他走到梅馥宁的身边,与她分享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梅馥宁站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但面对良吉的时候,她脸上的神色永远那么安静,目光专注地倾听着他讲述的内容。
  就好像,这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值得人全神贯注的事情了。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刚刚尚且热闹的小院一瞬间变得安静下来,许栀和从中品尝出了一丝烟花尽散,弥留焦烟的味道。
  不过很快,去贡院登记完名姓的张弗庸和汤昭云回来了。张弗庸粗壮有力地胳膊抱着还咋睡着的张筠康,在许栀和的领路下朝着客栈方向走去。
  回来的路上张弗庸已经说了一路,说得汤昭云隐隐作烦,他才消停了一会儿。现在新增许栀和与王维熙两名听众,他立刻从霜打的茄子状态中满血复活,面容红润,不像是去贡院登记了名字,而是像是已经被宣读圣旨,高中进士了。
  张弗庸:“今日去了贡院,本以为判长会问我如何这般迟?没想到遇见同船的行人,结交了数位好友。”
  若不是顾及自谦,张弗庸恨不得将那些赞美他侠之大义的句子当场背诵一遍。
  “……娘子”张弗庸目露期待地看着她,“你说是吧?”
  汤昭云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道:“嗯。今日同船到达汴京的举子第一站就是贡院登名,你小舅在金陵做好事已经流传开了,连带着判长都对他有了印象。”
  张弗庸心满意足。
  他继续道:“只不过是留了个浅薄印象,算不得什么。判长统计名册,又不管主持省试……”
  汤昭云瞥他一眼。
  怎么?难不成还想和监考官混个脸熟?要是张弗庸得了个黜落举子的称号,那她和她爹爹汤夫子这辈子都在白鹿洞抬不起头。
  张弗庸一个激灵,连忙道:“我庆幸呢,幸好不是监考。”
  汤昭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张弗庸急得恨不得自己能多张八张嘴来帮自己解释,一个八尺男儿手忙脚乱,只苦了怀中抱着张筠康,他不满自己好梦被扰,嘤咛了一声,前者立刻噤声,紧紧闭上了嘴巴。
  许栀和看着小舅一家的相处模式,笑容弯弯。
  今日官漕渡口的时候,小舅身上带着一种紧绷感,现在插科打诨,倒是已经放松了下来。
  能遇到一件还不错的事情舒缓自己紧张的情绪,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省试不理会从全国各地千里迢迢远道而来的举子是紧张抑或宽慰——在满城白雪融化,枝桠将抽新芽的时候,浩浩荡荡开始了。
  尽管陈允渡再三表示无需紧张,但许栀和仍旧像其他送考的家属一样,陪着他走到了贡院门口。
  钟鼓未喧,晨光熹微,贡院前浮动着冬日预示晴朗的薄雾,映得青砖照壁上“为国抡才”四个擘窠大字泛出粼粼金色。
  车马鳞次,有穿貂裘的老仆擎着风灯引路,身后跟着一架富丽堂皇的马车,一阵风起,垂帘忽被掀起半幅,露出半张芙蓉面。车中娘子鬓角簪着新折的大红腊梅,指尖将白纨帕子绞得起了丝,偏要强笑着朝帘外郎君颔首。
  西墙根老槐下,白发老妪颤巍巍解开蓝布包袱,将煨在怀中的一打炊饼捧出,递到旁边年轻的举子面前。举子揣着怀中温热的炊饼,许是十年寒窗的风同时朝他吹拂,眼眶染上了一层湿红。
  虽然不似前几日化雪那么冷,但是依旧冷风彻骨,这几张饼要顶好几日,这一刻捂在怀中尚且温热,等到了贡院,不出一刻就会变得冰冷似铁。
  年轻举子心知肚明,却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语。他有太多太多话想要与自己的母亲说,但临了,只说:“娘放心,孩儿定然按时吃饭。”
  白发老妪连连点头:“好,好。”
  许栀和离得近,看得最为仔细。身旁的陈允渡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温声安抚:“别紧张,几天后我就出来了。”
  许栀和:“我不紧张,是你要上场,我有什么可紧张的?”
  陈允渡感受着她紧紧攥住自己指节的力度,莞尔。
  他没有戳破许栀和故作的轻松淡定。这段时日他隔三差五留在梅府,早出晚归,能这样静谧地牵着她,机会难得。
  今日贡院门外,巡吏们身着绯色公服,腰间蹀躞带扣着长剑,整齐轩昂。为首的押司擎着写有“贡院”二字的旗帜来往。举子和送考人混杂在一起,多的是孤身前来的。
  比起依依不舍有人做陪的举子,杳无牵挂的举子动作麻溜,将状书递给门吏后,姿态颇为潇洒地踏入贡院。
  期间,陈允渡目光在人群中随意扫着:张弗庸没见着,倒是看见了许家大郎许应棣。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不可一世的傲气,旁边的仆妇,小厮围成一团,眼瞅着快比得上京官之家才有的气派了。
  陈允渡不动声色带着许栀和往相反方向移动了些许。
  许栀和:“怎么了?”
  “没什么。”陈允渡语气淡然,他伸手将许栀和被风吹开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许栀和便不再追问。人海茫茫,说到底她在意的,只有眼前人。
  外面的人越来越少了,许栀和伸手推了推陈允渡:“你去吧。”
  陈允渡应了一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自己的视线从明明眼神眷恋、但手将他推远的许栀和身上挪开。
  他嗓音中含了一丝笑意,散在暮冬时节温柔的风中,“很快的。”
  许栀和用力地点了点头,微顿,她踮起脚尖凑近陈允渡的耳畔,用平生最快的语速道:“允渡,不管你考的好还是不好,我都在这儿等着你。”
  “现在的我,即便你想在乡下开个书堂教书,我也能供起一家温饱。”
  她说完,伸手推着他转过身,“好啦……答题的时候别分心。”
  第116章
  陈允渡的身影混入人流。
  明明和其他人一样都穿着青蓝布衫,但在许栀和的眼中,他的身姿格外突出,在人群中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她看着他脚步从容地朝着门吏靠近,核验完身份后,回头朝后面的人群中看了一眼,那一眼太过匆匆,两人的视线还没能在人群中接触,陈允渡便已经随着人流的步伐走进了贡院。
  许栀和又站了一会儿,直到身着绯红衣装的小吏将贡院的门关上,才收回视线,准备离开。
  贡院一关,不到一场考完,是不会开门的。许栀和事先从方梨和刁娘子的口中了解了省试的流程,将陈允渡送到贡院后,朝着和常庆妤约定好的君山而去。
  她要趁在最后一场梅花凋谢之前,采集到足够酿造梅酒的梅花。
  贡院落锁,但门外的人却没有减少多少,大多保持着来时的样子,踮着脚尖,双手合十,神情虔诚庄重——在这一刻,好似和院中正在阅卷读题的考生心神合一。
  许栀和的离开引来了几道目光注视,有些人犹豫了一会儿,也选择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而有些则像是脚尖黏在了地面上,任旁边人来人往,也风雨不动,大有准备不吃不喝等到贡院重新开门的架势。
  或许他们不知道贡院一场需要多久,又或许知道了,但不愿意离开。
  许栀和看了一眼天色。很好,送完陈允渡到贡院,竟然还比平日里起的要早一些。
  一路朝着京西走去,路上行人经历一个从稀疏又到繁茂的过程,差不多一个时辰后,原先瞧着还算模糊的山影轮廓陡然在视野中清晰起来,山还是略显荒芜的土黄色,半山腰上一抹嫣红分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