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153节
  他们的话语与许栀和从前所学并不像,应属于古语体系,但偶尔闪过几个词汇,许栀和还能听懂。
  这种感觉很奇妙,许栀和险些想要开口说话,但又想起自己属于土生土长的大宋人,要是在众目睽睽、尤其是陈允渡的身边说出一段外语,那场面许栀和不敢想。
  但是这一趟也没白走,许栀和隐约听懂了几个词汇,现在来大宋前来交流学习只是一部分,日后会有更多的番邦人来此。
  他们转而说起旁的。许栀和听了一会儿,重新走回陈允渡的身边。
  陈允渡想问什么,但又默默闭上嘴,或许……栀和只是好奇。
  许栀和被今日乍然遇见的几个番邦人打开了思路,她伸手挽着陈允渡的衣袖,安静地走出一段路后,她忽然偏头问:“番邦人是不是集中在礼部和鸿胪寺?”
  陈允渡袖中的掌心攥紧,他微微垂眸,说:“嗯。”
  得到确切答案之后,许栀和的眉眼越发弯蜷。陈允渡只能感受她由内而外散发的好心情。
  没关系,栀和只是好奇。陈允渡在心中告诉自己。
  入夜之后,城中张灯结彩,原先寂静无人的院子也挂上了红绸,昭示着阔别日久的主人回来了。
  小院中方梨和王维熙将饭菜摆上桌,正好看见许栀和与陈允渡并肩回来
  方梨上前接过许栀和手中提着的兔子灯,问:“姑娘,一切可都顺利?”
  今日除了上门逛集市,两人还顺道将准备的节礼送去梅府和欧阳府上。
  听到方梨的问题,许栀和点了点头,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放在一旁,“称称很乖,脸红扑扑的,可爱极了。刁娘子伸手逗她,她虽然还不会说话,却转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别提多可爱了。”
  方梨听着她的描述,眼底起了一抹笑,“姑娘既然喜欢,怎么……”
  她话音未落,许栀和立刻伸手挡住她的嘴唇,“不许说。”
  方梨:“我都还没说,姑娘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许栀和没理会她,她和方梨从小一块儿长大,有时候仅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意思。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方梨她心中的恐惧,但也确确实实觉得刁娘子的女儿可爱至极,她纠结之下,决定顺其自然。
  ……不过,她和陈允渡从不避着此事,到现在还没有小孩,是不是弱……?
  她心中猜测着,忍不住就看了陈允渡一眼。
  面前人的身姿越发挺拔,逐渐长开的肩背已经很宽阔,线条流利紧实。一身赭青长衫穿在他身上,端雅从容。
  这张已经张开的脸,不笑的时候会显得有些冷淡和疏离,褪去年少青涩稚气,越发成熟沉稳。
  可能是巧合吧?
  许栀和心想。
  陈允渡拎着东西,落后她一步进来,见到许栀和若有所思、赤裸裸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些茫然。
  但现在的他已经能很好地处理自己茫然的情绪,他垂下鸦羽一般的眼睫,遮挡自己所有情绪,只留下一张略显冷淡的侧脸。
  只有耳尖染上一点薄红。
  许栀和忍不住弯了嘴角,再一次觉得自己当真是杞人忧天,就凭陈允渡夜里的表现来看,是她虚的可能性更高。
  方梨坐在旁边看着两人眉眼传情,嘴角泛着欣慰的笑容。
  王维熙将碗筷放上桌,见三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蹲着,不解其意,但他本身就是个很欢快的人,立刻招呼道:“还站着坐着蹲着做什么,吃饭啦!”
  欢快的声音打碎了安静,坐着的许栀和率先回过神,笑着应:“好。”
  和去年一样,四个人依旧一人一个方向,没什么拘束地用着饭。
  期间,陈允渡拿出了一坛欧阳修送的酒水,顾念着几人年少,他送的是清淡的果酒,只喝几杯,不会醉人。
  陈允渡还记得当时欧阳修抱着坛子从酒窖出来的神情,许是除夕,他早起小酌了几杯,脸上已经染上了微醺的醉意,“哎呀,虽然春闱重要,但新岁一年一度,略饮几杯又何妨?这是我亲手酿造的,你们带回去尝尝滋味如何。要是喜欢,尽管再来。”
  说着,强硬地塞到陈允渡的怀中。
  既然是果酒,那便没什么可顾虑的,反正喝多了不醉人。许栀和拆开了酒坛,每个人的面前倒了一点,图个热闹的喜庆。
  一餐饭还没吃完,外面已经响起了各种鞭炮的声音,原先巷子中常玩的七个小孩又纷纷出没,呼朋唤友,放着手中的“地老鼠”(一种烟花)。
  甚至还能听到几声“维熙哥哥”“快出来玩啊”等字样。
  王维熙听到声音,身子一凛,眼睛有意无意落在许栀和的身上。
  许栀和一愣,旋即笑着说:“去吧。”
  良吉高大威武,巷口的孩子不怎么与他玩耍,王维熙瘦削一些,嘴角无论什么时候都带着笑容,还会说他们以前从未听过的西北见闻,民间传说,很快就和这群孩子混成一片。
  正如初见那会儿给许栀和的感受一样——这样乐观爱笑的性子,无论到了哪里,都会很吃香。
  只不过良吉并不像他表现那般不好亲近,他没什么事情的时候,会自己钻研、添置一些小器物,再没旁的事,便是自顾自搓着羊毛线。
  很居家。
  许栀和忽然小声说:“也不知道良吉和馥宁在家中好不好。”
  陈允渡道:“乐濯传信过来,说是……”
  “砰——”
  他话音未落,远处天边忽然升起了烟火。像是为了展现大宋国祚,让地方臣子和远方来客都见到其富强一面,这一场烟火十分盛大繁华,那一点火星升至与中天齐平时,轰然炸开,千万朵金辉四散如雨落。
  刹那间,所有细碎的声响都归寂于无声,目不转睛地看着朱雀门和城墙两方如同戏台子一般争奇斗艳,万点鎏金倾泻而下,好似银河决堤,星子簌簌。
  明亮的光线落在许栀和的眼眸之中,明灭起伏,陈允渡没有看向靛青色的天幕,而是看着许栀和一点点绽开笑容,越来越大。
  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目光中流转的斑斓色彩,比烟火还要绚烂。
  陈允渡不舍得眨眼,他要说出口的话缄默在心中,看着她为一场烟火而震撼心动,眸中浮动着细碎的笑意。
  第104章
  盛大的烟火持续了将近一刻钟的时辰才缓缓落下帷幕。
  许栀和捂着双耳的手终于可以放下,她眼中的笑意还没完全褪去,空气中还弥漫着焦檀混着硫磺的刺鼻味道,仿佛刚刚天地之间最盛大的裂帛之音还未走远一般,她凑到陈允渡的耳边,对他说:“新年快乐!”
  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二个新年。
  吃完饭后,许栀和与陈允渡出了门。安静了片刻的街道重新恢复了热闹,街上多了许多出门散步玩闹的人,有两位年长者一道扶着出门,也有年轻的夫妻牵着孩子一道出门,还有尚未成婚的少男少女隔着遥遥河岸,默默对望,尽在不言。
  方梨原先跟在身后,但经过某一个摊子的时候,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方梨忽然消失无影,为了防止许栀和担心,她还托了孩子带一句话。
  小孩看着四五岁大小,站在许栀和的面前很乖巧,说起刚刚那位姐姐的话时还有些磕磕绊绊。说完后,扑闪着大眼睛盯着许栀和,眼巴巴道:“姐姐姐姐,刚刚那个姐姐说和你说话,会有糖吃。”
  许栀和“啊”了一声,弯腰将双手展开,露出空空荡荡的掌心,“姐姐也没有呀。”
  四岁的小孩一张红润的笑脸瞬间皱成一团,似乎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他眨了眨眼,细密的眼睫毛像是两把小刷子,转眼间就湿润了,“那……那怎么办?”
  他是奔着麦芽糖来的这一趟,要是没有,岂不是白跑了?
  许栀和被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抬头去看陈允渡。
  小孩不明所以,也转头望着陈允渡。
  陈允渡:“……”
  一大一小两道视线同时落在自己身上,他一张瓷玉般的面容染上一层檐角灯笼落下的暖黄,他的视线先落在许栀和身上,眼神意思仿佛是在问:你逗他做什么?
  许栀和也很无奈,朝着陈允渡眨了眨眼睛。
  想了想,她蹲下来,保持身高与小孩持平的状态,然后对他说:“虽然我这里没有糖,但是你去找那个哥哥,他有办法。”
  小孩本暗淡的眼睛噌地一下又变得亮晶晶,他绽开了笑容,跑到了陈允渡的身边。
  陈允渡的身上自然没有糖果,他学着许栀和的动作俯身,放缓自己的嗓音问小孩:“你想吃什么糖?”
  小孩声音清脆,大声说:“麦芽糖!”
  中气十足,铿锵有力。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因为没有糖就会哭鼻子的孩子。
  “可以。”陈允渡起身,将自己的衣袖递给小孩一截,准备牵着他去买糖。
  小孩径直略过了他递过来的衣袖,主动将自己的手掌塞入陈允渡宽大微凉的掌心中,用自己小了不止一号的手牢牢握住他,欢快地说:“那儿!那儿!麦芽糖最好吃!”
  掌心下的手柔软细嫩,仿若无骨。陈允渡从前也照顾过兄长的孩子陈录明,对比并非一点经验都没有,他勉强淡定地化被动为主动。
  但毕竟还是一个陌生的孩子。
  许栀和看得出来他浑身僵硬,虽然很不礼貌,但她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陈允渡清越的嗓音中染上一丝无奈,像是一道低低的叹息:“栀和。”
  许栀和笑够了,走到一高一低两人身边,轻声问着小孩,“你父母呢?怎么不在身边?”
  小孩组织着自己的措辞,“摊子边,在忙,不管我。”又像是觉得自己的措辞说的不清晰,他干脆指了指那个方向。
  许栀和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处花灯摊子前站着一双夫妻,两人看着年纪不大,其中男人正在招呼来往行人,女人则时不时朝小孩看一眼。
  方梨也站在旁边,距离太远,许栀和没听清楚两人说了什么。
  小孩大部分时候都是父母忙碌的时候自娱自乐,他很快将两人拽到了一处摊子前。
  刚一走近,许栀和便闻到了摊子前传出的浓郁麦芽糖香味,摊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婆婆,她用一根竹签雕刻着糖的形状,见到来人,热切招呼:“要不要吃一块糖?甜嘞!还可以雕成不同的样子。”
  许栀和戳了戳看呆住的小孩,对他说:“自己选一个?”
  小孩的目光在十二生肖上,又看向了梅兰竹菊四君子上,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婆婆像是知道他的纠结,主动说:“今晚一过,来年就是牛年啦!好多人喜欢呢!不过这个牛太老气了,婆婆给你刻一个小牛犊?”
  这正中了小孩下怀,他立刻点了点头。
  麦芽糖在陶罐里咕嘟着琥珀色的柔光,婆婆用竹片轻轻一搅,粘稠的糖稀便漾起蜜色涟漪。她左手执起竹签,右手舀起一勺温热的甜浆,手腕轻抖,琥珀色的溪流便从铜勺边沿垂落。
  婆婆动着指尖,时而用铜勺背面压出牛犊圆润的轮廓,时而以竹签尖端挑出牛耳、尾巴四肢的细节。她上了年纪,在汴河边动作迅速的贩主里面动作显得很迟缓,但胜在细心。
  小孩看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左顾右盼。许栀和见婆婆还需要一会儿时间,便从陈允渡的手中接过他,带着他在附近的摊子前转了转,“还想吃什么?”
  小孩神情腼腆,乖巧说:“有糖就够了。”
  来的时候那位姐姐只承诺了麦芽糖,其他的时候他虽然喜欢,但也记得母亲说过做人不可贪心。
  许栀和见他嘴上说着拒绝的话,但眼睛中却还是流露出一丝渴望,忍不住好笑地摇了摇头,向摊主要了两份香榧。
  刚炒制的香榧,外壳微赭而泛油润,指腹轻捻即裂,松香如泉涌般漫溢。许栀和剥了一粒,放入小孩微微张开的口中。
  果仁入口微咸,细嚼则松脆迸发,化作细腻金沙,叫人齿颊生香。小孩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将一颗香榧细细嚼碎咽下去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唇齿。
  “好吃吧?”许栀和眉眼弯弯,将其中一包递给小孩,“这些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