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48节
  梅丰羽就此回信抱怨许久,自夸个人品性绝不是话多的性子。梅尧臣回信笑他,若他真能藏住话,并不会现在和他通着书信……梅丰羽如何作想不知道,他却看出了陈允渡对待这位许姑娘的虔诚与认真。
  陈允渡也算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知礼仪而谦逊,行事稳妥,诗文俱通,虽才学德修,却坦然家中,事于农野,毫无骄矜之气,在他看来就是样样都好。只一点,十四五岁,旁的少年到了年纪心思沉浮,他却对男女之情毫无心思。
  就在梅尧臣以为他会将毕生沉浸于诗书、勤民为官、家国大义时,他却忽然动了凡心。梅丰羽第一封信传来的时候,他是不信的。
  百闻不如一见,现在见到许栀和月下窈窕,陈允渡朗风清月,梅尧臣忽然觉得:凡事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年少时光,打马行街,可真是美好。
  第38章
  刁娘子瞧见陈允渡如玉的面庞上沾上一抹绯红,又见许栀和垂眸不语,知道刚新婚的两人脸皮薄,连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先别站在外面说话了。府上备了宴席,官人可是早早就盼着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许栀和的身边,像是怕她拘谨。
  梅丰羽也道:“是啊是啊,今日忙了一天,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众人一道进了梅府,正堂中已经摆好了饭菜——四荤四素,两道汤羹。
  许栀和与陈允渡迟一步落座,梅丰羽不拘小节,双眼放光地看着桌上菜肴,片刻,又佯装气闷:“婶婶偏心,我前两日过来,桌上是见不到这许多菜肴的。”
  刁娘子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我是克扣了你的吃食不成?”
  梅丰羽眼睛骨碌碌一转,起了心思,“既如此,改日婶婶再做一桌菜肴……哎哟!”
  梅尧臣用筷子在他脑门上轻敲,“你婶婶连忙好几日,你若是想吃,自个儿进厨房去。”
  梅丰羽被小叔父训斥,赔笑着说“不敢了”。
  梅家的饭桌上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趁着暖汤热饭,梅尧臣趁机询问陈允渡最近读了什么书,新写了什么文章,听到陈允渡说起宝元河东路震频难写,微微沉吟,对他说:“这篇宽泛,想鞭辟入里确实不易。不过京中有一人所作文章倒是极好,是范参知的次子范纯仁,略长你一岁。等饭后,我带你去看看。”
  陈允渡点了点头。
  梅尧臣见他不骄不躁,心底满意,他离开一年有余,没人管束,梅丰羽像是进了山的猴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学着;陈允渡却能一如既往,不荒废学业。
  不过……今年京城中卧虎藏龙,陈允渡想要一举即中,也是十分不易。除却先前提到的范纯仁,还有太常博士吕通的孙儿吕大防,翰林学士吴润之子吴申……
  京中尚且竞争激烈,遑论州府人才济济。
  陈允渡听闻了梅尧臣的担忧,莞尔,“梅公不必担忧,能人辈出,是大宋万民之福。学生笔耕不辍,但求尽力而已。”
  梅尧臣笑:“你能有这般心态,委实很好。”
  许栀和舀了一碗羊肉汤,一面小口喝着,一面听着几人交谈。
  饭后,梅尧臣迫不及待拉着陈允渡去了书房,时光不等人,越早认清自己现在所处的水平,才能及时做出相对应的调整。
  梅丰羽望着两人火急火燎的背影,心底千百个不愿意翻书,但堂中只剩下婶母和弟妹两人,他独自留着不便,于是朝刁氏微微颔首,追着去了。
  他们离开后,房中只剩下了刁娘子和许栀和。
  刁娘子为梅尧臣续弦,因倾慕梅尧臣才学而嫁与他,细算下来,只比许栀和大了六岁。
  她望着许栀和,带着长辈的关切,“今日你们见了院子,可觉得还好?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但说无妨……要是觉着对我和官人不好张口,对丰羽讲也是一样的。”
  许栀和回忆了一番小院,真心道:“一切都好,劳娘子挂心。”
  刁娘子莞尔,端起桌上的热茶饮了一口。
  门口忽然走来的一个丫鬟,急匆匆就朝着刁娘子跑了过来,“大娘子,您快去瞧瞧吧!静姐儿要上树!”
  刁娘子“哗”地一下站起身,“是不是催雪又跑上树了?快让家丁去帮着去捉啊。”
  她的语气焦急,丫鬟得令,立刻福了福身子出去了。
  刁娘子拔脚要往外走,而后想起屋里还坐着一个人,连忙转过身来,“栀和,我也不把你当外人。静姐儿是官人的长女,今年正十岁,催雪是她养的狸奴。现在催雪上了树,她肯定急得不行。”
  宋代偏爱狸奴,在诸朝出了名的,宋人中,当属陆游为最。许栀和知道的就有一首:裹盐迎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惭愧家贫策勋薄,寒无毡坐食无鱼。
  许栀和看出她的急迫,连忙走到她身边,温声道:“娘子,我陪你一道去看看吧。”
  刁娘子有些犹豫,催雪怕生,她怕许栀和过去,反而会让场面失控。
  许栀和:“娘子信我一回。”
  刁娘子望着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许栀和这么个纤细的人儿有什么办法。催雪上树不是头一回了,每回都要惊动半个府宅,狸猫敏捷,难捉的很。
  但不捉不行,那只猫是静姐儿生母谢氏在世时养的,迄今四年,感情深厚无比。要是任催雪跑了出去,静姐儿免不得要伤心一场。
  “那,”刁娘子踟蹰了片刻,点了点头,“咱们一道去看看。”
  她心中没底,等人到了,她见机行事。
  但凡催雪表现出一点抗拒戒备,她也要拦住许栀和不许她上前。
  弯月隐藏在云层之下,两人走到静姐儿的院子中。
  静姐儿站在树下,声音带着哭腔道:“催雪,催雪,你快下来啊!”
  树上,一只黑白混色,四足雪白的狸猫紧张地盯着成包围之势的府丁,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许栀和望见了树枝上有些炸毛的催雪,对刁娘子道:“围得人太多,娘子叫他们离开吧。”
  刁娘子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虽然人在会惊扰催雪,可是如果没人抓,催雪跑了怎么办?
  她抿了抿唇,见许栀和神色认真,做出让步,“好,我让他们都先退下。”
  许栀和对刁娘子身边的丫鬟道:“有劳,准备一根细竹枝,一根细绳,再准备几根羽毛。”
  丫鬟问:“鸽子毛可以吗?”
  “都可以,”许栀和笑,“还请越快越好。”
  丫鬟快速跑走了,片刻后,带回许栀和要得材料。
  许栀和不敢耽误,将羽毛错落绑好后,系在竹竿的顶端,微微晃动,羽毛像是扑腾的小鸟。
  她上前两步,朝着树上的催雪晃动手中的“逗猫棒”。
  催雪果然被晃动的羽毛吸引,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观察着许栀和手中的羽毛,舔了舔自己的前爪,旋即身姿矫健地从树上一跃而下,跑到她的面前扑着羽毛玩。
  刁娘子惊讶极了,她和身边的丫鬟面面相觑,“这……”
  这就成了?
  静姐儿看到催雪回到院中,迫不及待靠了过来。
  十岁的女孩眼巴巴地望着专注扑着羽毛的狸奴,心中一片柔软。
  许栀和用帕子将细竹竿包住,递给身边的静姐儿。
  静姐儿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催雪认羽毛不认人,竿子落在了谁手中,就跟着谁转悠。玩了半盏茶,总算尽兴,懒洋洋地走到静姐儿的身边趴下。
  静姐儿抱着催雪,认真打量着眼前的陌生女子,半响,轻声问:“你们是爹爹说要来家中做客的吗?”
  许栀和朝着她笑:“是啊,听府上人喊你静姐儿,你叫静宁是不是?”
  静姐儿点了点头。
  许栀和望着沉默寡言的她,俯身擦了擦梅静宁垂在眼睫上的几颗细小泪珠,“好啦,这根竿子送给你,下次催雪再爬到树上,你就这样逗它下来。”
  梅静宁望着手中的细竹竿,府上的下人走得急,没来得及抚平竹竿上的细刺,一块帕子包住,就不会将手划破。
  她抬头看着面前身着菡萏色衣裙的姐姐,半响,像是下定了决心,伸手扯住了许栀和衣摆,“姐姐,你跟我来。”
  刁娘子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自从谢娘子去世,静姐儿闷闷不乐,除了怀中的催雪,几乎从不与人主动说话。
  现在,她竟然主动拉着许栀和。
  许栀和被梅静宁拉着,有些意外,她回眸朝着刁娘子望去,后者连忙点头。
  她对梅静宁一片赤诚,但到底为人继母,梅静宁虽然才十岁,但聪明早慧,敏感脆弱,她一般是不会主动过界,怕吓着静姐儿。
  现在静姐儿愿意主动与许栀和说话,她心中一万分激动,几乎恨不得现在就去书房,告诉官人这个好消息。
  许栀和得了刁娘子的示意,跟着她一道走入了屋子。屋中陈设简单,只有正对着床榻的一幅画很显眼。
  梅静宁拉着她走到画面前,眼神眷恋地流连在画上。
  画上,是一颗茂密的大树,树荫下坐着一个女人,和一只白黑色的狸奴遥遥对望。
  从梅静宁的反应中,许栀和立刻猜出了画中女子的身份,梅公的元配妻子,谢娘子。
  梅静宁:“那只猫,叫作引月。娘……娘去世后,引月也跟着去了,只剩下小小的催雪。”
  从前她尚且不知道生离死别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府上装点的素白之后,再也没了母亲的笑颜。她以为母亲和往常一样,去外祖家或庄子上了,满怀期待地等候,却又一次次失落。
  去年,爹爹的好友牵线,说刁家姑娘青春姣好,又倾慕他的才学,愿嫁其为妇。爹爹没有立刻应下,而是将蹲在她的面前,询问着她的意思。
  仿佛只要她皱眉,爹爹就会立刻辞了那人的一片好意。
  梅静宁望着爹爹已然生了白发的鬓边,微微点了点头。
  她还有催雪陪在身边,但是爹爹从祖宅回京,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许栀和望着梅静宁平静又乖巧的脸蛋……静姐儿,有些让人心疼。
  她望着墙上的画,没有试图劝说她接受自己新的继母,只问:“静姐儿还记不记得,引月的足尖长什么样子?”
  梅静宁似乎没想到姐姐会问这个问题,想了想,拉着她坐在桌上,拿了笔纸一边勾画一边讲解,“足尖黑白参半,上面有一个黑点……像这样。”
  她的笔法是梅尧臣精心教导的,用笔干净利落,描画勾勒片刻,一双毛茸茸的猫爪跃然纸上。
  “画的真好,”许栀和说,“这张画纸可以给我带回去吗?”
  梅静宁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两人坐在一起的时光过得极快,不一会儿,门口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姑娘,有人来请许娘子回去了。”丫鬟道。
  梅静宁不舍地看着许栀和,后者看出她的心思,宽慰道:“日后我会常来。”
  梅静宁得了保证,笑得眉眼弯弯。
  许栀和将桌上的狸猫爪图收入袖中,走到拱门边。
  陈允渡站在拱门边,伸手拿着几本书,见到许栀和出来,快步走上前。
  他的视线落在许栀和的身上,一路上过来,接引的小厮与丫鬟都在说许娘子今日帮了大忙。他心中好奇,有意询问,正欲开口,却先一步听到许栀和的声音。
  “下次见面,官人帮我问问梅郎君何处有羊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