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28节
  外人面前,吕氏并没有拂许栀和面子,她望着眼前垂眸恭谨,说话周到的庶女,微微点了点头:“三丫头有心了。回去吧。”
  许栀和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立刻走到吕氏的身后,跟着她一道回去。
  府上有人时刻盯着。吕氏刚回到走到桐花巷外头的大街上,便有腿脚麻利的小厮立刻回到府上通报。
  大厨房的刘妈妈掐准时机,命人将准备好的角子盛了出来。
  她时间把握的极其精准,前脚刚摆上桌,后脚吕氏就进了府。
  吕氏走到桌边的时候,角子正还冒着热气。
  孙妈妈因着手腕上的伤,并没有跟着一块回湖州,这一个月她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过得悄无声息。
  现在吕氏回来了,她的底气也跟着回来,立刻挡开了许栀和与旁边另一个伺候的小丫鬟,挤到吕氏身边。
  吕氏心中自然挂念着她,关切道:“手可好全了?”
  孙妈妈道:“多谢大娘子关怀,奴婢手早就好了。”她扶着吕氏坐下,熟稔地帮吕氏布菜,“大娘子回来辛苦了,先用饭吧。”
  府上发生的事情,等吃饱了饭,奴婢再一一说与你听。
  吕氏读懂了孙妈妈的潜台词,立刻点了点头,同时往下压了压手,“都坐下吧。”
  许栀和闻到了角子的味道,腹中咕咕直叫,好容易听到吕氏的声音,当即坐了下来。
  角子,也就是后世的饺子,有地方亦称为“角儿”,可蒸、煮、炸,不过还是蒸的做法常见。和后世的普及截然不同的是,此时做角子需要过筛的细面,寻常人家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回。
  刘妈妈爱在大厨房贪些小便宜,捞些油水,但是案板上的功夫没得说。擀出来的面皮劲道软和,里面调的馅料是肉末和菜苔,还有少许切细碎的白萝卜丁,在阳光底下,边缘莹白如玉,中间鼓囊囊的呈现出肉色,看着便叫人垂涎不已。
  如果是平日里,许栀和定然要方梨去找刘妈妈倒上小半盅醋,配合着热乎乎的角子一块下肚。
  醋,北宋年间不但有,且种类十分丰富。早在西周时期便有了食醋酿造的记载,将清洗过后的高粱、糯米、麸皮与曲混合,制造适当温度浸泡发酵后,定期搅拌、翻动醋醅,最后以网布滤之,便成了饮食上常见的醋。
  流传至今,制醋工艺已相当成熟,从原材料的选择,后期添加的米酒与砂糖的分量不同,能制出风格各异的食醋。一般而言,食醋色泽棕黑,酸中带甜,有绵、酸、香、淳不同滋味可供选择,其中以永春老醋与晋阳老醋为佼佼者。
  不过今日忙到现在,许栀和没了这些影响她吃饭的讲究。刘妈妈的手艺好,角子个个皮薄馅大,一口下去满嘴鲜甜,甚至能尝到蒸出的肉汤,即便没有蘸醋,也十分美味。
  许栀和没委屈自己,一口气吃了十一二个,轻声打了个饱嗝,才堪堪停下。
  吕氏盯着一口一个根本停不下来的许栀和,半响,问:“可吃饱了?不够叫人再做些?”
  她是瞧不上家中的庶子庶女,却还没到要把他们饿死这个地步。也不知道杜氏是怎么当家的,把人饿成了这样?
  许栀和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引起了一场误会,听到吕氏的询问,连忙端坐着身子:“够了够了。”
  吕氏这才慢条斯理地转过头,继续与孙妈妈说话。
  后面就没有许栀和的事情了。她识趣地站起身,和吕氏打了声招呼后,离开了正院。
  方梨难得看见姑娘局促的一面,笑着揶揄:“姑娘方才的样子,与前些日子来到府上的狸奴很像呢!”
  许栀和矢口否认:“哪有!”
  前些日子下了大雪,早起的婆子听到雪地里有声响,移开靠墙的柴禾,里面正蹲着蜷成一团的狸花猫。
  婆子本来想赶走,但七哥儿许应松喜欢,便留下喂养了几日。
  许应松嚷着要把狸奴养在身边,杜小娘正踟蹰……只是雪化了后,狸奴便不见了踪影,想来是天气转暖,它又回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许应松倒是切切实实伤心了一场。
  狸花猫吃起东西来鼓着腮帮子,若是人凑得近了,口中会发出低低的呜声,同时,嘴上的动作也会随之加快。而胃像是个无底洞,怎么都喂不饱一样。
  方梨心想,可不是像极了姑娘刚刚吃角子的模样?
  第26章
  漫长的冬日临近尾声。三月伊始,天气渐渐转暖,销声匿迹了大半个冬日的货郎重新走街串巷,有时会拎上附近村庄农户自家种植的蔬菜,便宜量又大,往往还没走到市集,就被惦记了一整个冬日的城中富商买了个精光。
  冬日大多是些腌菜,这般新鲜的蔬菜少见。不过很快,三四月份的时候,蔬菜便会如雨后春笋端上人们的餐桌。
  许玉颜和邓良玉合了八字,换了庚帖,已经前去观中算过吉日,婚期就定在五月初一。府中上下忙着操办许玉颜的婚事,特意空出了一间屋子预留她的嫁妆。
  宋朝盛行厚嫁之风,二姑娘许宜锦出嫁的时候光是陪嫁的梨花木床、漆木椅子、各类首饰门面就有足足数十件,更别说还有傍身的布料铺子三间,郊外庄子一处,陪嫁丫鬟四个,生怕被明州府那边小瞧了。
  许玉颜虽然不是长女,却占了一个“嫡”字,就算要比许宜锦稍逊色些,却也不好逊色太多。吕氏整日焦头烂额,托人去金陵城打了一套大婚时候的首饰,又传信给闺中好友在扬州置办几套合身的衣裳。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吕氏往往还没料理清楚上一件事,下一件事便赶了上来。好不容易得空,她唤上心腹孙妈妈走到许玉颜的房间门口。
  到了门口,却又打消了进去找女儿絮言的打算。她心中纵有千万般不舍得,可是女儿终究是要长大成家的,她难道还能把女儿留在身边一辈子不成吗?
  吕氏这般想着,只推开了一道缝隙,瞧见许玉颜文静地坐在绣架前,穿针引线,心中生出几分感慨,对旁边的孙妈妈低声道:“玉颜当真长大了。”
  曾经的玉颜,哪能静下心安安心心一坐半天,专心女红。要是手上被针扎了,定然要大发雷霆,宣泄情绪。
  可这次,开头的时候因为不熟悉,好几次扎到指尖,都被她忍了下来。
  孙妈妈笑着点头:“奴婢也瞧见了。大娘子亲眼瞧过,应该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吧。”
  吕氏弯了弯嘴角,她又望了许玉颜片刻,见她全神贯注,不被外界响声干扰,又轻轻关上了门,“玉颜正忙着,就不进去打扰她了……倒是准备给玉颜的铺面,迟迟还未定下来。”
  孙妈妈知道吕氏在犹豫什么。这几间铺面都不在峨桥县,而是零散分散在别处。
  给几间,什么地段的,具体收成如何,这些都需要细细思考。
  吕氏又蹙起了眉宇,孙妈妈迟疑了一会儿,谨慎地开口:“邓家郎君上门的时候,不是带了些铺子过来吗?”
  “不可,”吕氏也想过拿几张邓良玉初次上门带过来的铺面充数,可是东西是人家给的,被当成嫁妆又带了回来,纵使邓家那边没别的反应,她都抹不开这张脸,“我手底下这些铺子隔得远,一直不得空去瞧,等明日你喊上几个可靠的,去走查一番。”
  许玉颜毕竟年幼,对于打理铺子这桩事不甚熟悉。她一定要思虑周全了,把铺子利利索索地交给女儿,免得坏了账,玉颜不会处理。
  孙妈妈颔首示意自己记下了:“大娘子放心。”
  “玉颜还不会算账看账本,明日午后,你叫她抽出一个时辰到我这里来。”吕氏狠了狠心,许玉颜对这些不感兴趣,说是一看见账本就头疼。但不会总是不行的,要是成了当家主母还不会看账,以后被底下人糊弄欺瞒,得不偿失。现在已经火烧眉毛最后关头,不学也得学。
  顿了顿,她略显迟疑地补充道:“把三丫头也叫过来。”
  孙妈妈有些意外。旋即又释然,长幼有序,三姑娘毕竟是府上的姑娘,以后也代表了许府在外头的颜面,若是三姑娘表现出色,外人见了也会夸赞吕氏贤惠大度。
  “那……六姑娘呢?”孙妈妈问。
  吕氏冷笑一声:“人家有亲生的小娘悉心教导,哪里轮得到我来操这份心。”
  孙妈妈便缄默不语了。
  西屋走廊前,许栀和正踢着毽子。她踢毽子动作流畅,脚尖轻轻一抬,羽毛毽子就像是插上了翅膀,划出一道道弧线。
  许栀和在心中默默计数,八十六下,八十七……
  “三姑娘,大娘子要奴婢过来知会姑娘一声,明日午饭过后,去正院房中学看账。”
  许栀和听到声音,脚上动作迟钝,毽子啪一声落到了地上。
  “要我去?”许栀和对上丫鬟的视线,重新确认,“不是四姑娘吗?”
  丫鬟道:“四姑娘也去。”
  许玉颜婚嫁在即,要学习打理铺子事务,没什么奇怪,叫上许栀和,不过是因为她年长一些……不然厚此薄彼显得太过明显。
  许栀和确认丫鬟传回来的消息无误,点了点头,“好,我晓得了,你替我回禀大娘子,明日午后,我必然准时去。”
  丫鬟弯了弯腰,俯身退下了。
  她离开后,许栀和也没了继续踢毽子的心思,转身回了房中。
  她走到书桌前拿出一刀新买的纸,数了三张用镇纸压住,片刻,又多数了三张,统共六张纸。
  这么多张,肯定万无一失了。
  到时候就算算盘拨的手忙脚乱,也有一张纸可供勾画运算。
  从前许栀和就听人提过——“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此话虽有夸大的成分,却侧面刻画了官员来财之道不局限于俸禄……北宋是官员“高薪”的年代,朝廷以厚俸求养廉。
  像许县令这样的中等县县令,所辖区域五千户至八千户,一年的正俸一百八十两银子。除此之外,还有十斤的夏冬衣料、栗粟三十六石,茶、薪、碳、盐另算。
  如果指望着许县令的俸禄过日子,许府上下三十多口人,都预备着喝西北风吧。
  许县令一年有多少灰色收入许栀和不知道,但古来今来像海瑞那般的廉官少之又少,许县令即便不贪多,也绝不是分文不取的清官。
  明面上,许府上下的大项支出都记在吕氏的名下。
  结合吕氏的嫁妆数目,她要学习的理财数字应该在四位数之内。
  ……
  第二日午后,许栀和谨记着时辰,准点等在正院门口。
  孙妈妈看见许栀和,又朝她身后望了望,没见着许玉颜的影子。她沉了沉脸色,昨日夜里她才对桃枝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把四姑娘请到正院,这才第一天,就做不好她交代的事情。
  许栀和主动道:“孙妈妈不必着急,四妹妹忙着做嫁衣,不比我这个闲人。等四妹妹一起到了,再同去给母亲请安。”
  她向来是乖顺、有眼力见的。孙妈妈眉心松了松,偏头对身后的侍女道:“去催一催四姑娘。”
  许栀和安静地站在门边,等了约莫半炷香,许玉颜才被人哄着前来。
  看见许栀和的时候,她眼神颇为复杂:“娘亲竟然真的要你前来同学?”
  许栀和没说什么,只朝她笑了笑,“大娘子等久了,我们快些进去吧。”
  事情已成定局,许玉颜嘀咕几声,转过头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正院。
  吕氏已经坐在桌前等候,面前案上摆放了七八本账本,见两人进来,挥手招呼她们坐下。
  顶着吕氏的视线,许栀和自觉地选在靠后的位置坐下。甫一落座,她立刻从袖中拿出折了三折的一沓纸。
  旁边的许玉颜看愣了。
  吕氏眉心跳了跳,“今日叫你们过来学看账,你带纸来做什么?”
  许栀和停下手上抚平纸张的动作,转头望着吕氏恭敬道:“女儿愚笨,担心脑子转不过来,这才带了纸。”
  说完,她有些为难地看着许玉颜,不知道该不该主动给。
  如果不给,像是没有考虑到同习的许玉颜,如果给了,岂不是主动说她也愚笨?
  许玉颜被她望着,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立刻如看着洪水猛兽一样盯着纸,“我才用不上!”
  许栀和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这纸虽然不是精品名宣,但一刀二十五张,售价足足一百文——这还是店家看在一口气买的多的份上才点头同意的。如果可以,她自然想自己留着。
  “……”吕氏本想说“有备无患”,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可是许玉颜这么说,反倒叫她不好张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