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27节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光已染大亮,许栀和被窗棂洒落的阳光晃了晃,才悠悠然转醒过来。
  一看天色,心底暗道不好。
  大年初一,她就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没去给大娘子请安,大娘子定然要生气。
  许栀和不再多想,快速下床,走到隔间见方梨睡得安稳,打消了喊她起来的念头——昨夜回来的晚,方梨伺候她洗漱完毕才睡,现在大概还没有睡足。
  再者现在这个点去请安,被吕氏责骂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方梨就算跟着她一道去,也是被骂。
  何必多一个人受责罚呢?
  许栀和独自走到梳妆镜前,穿戴整齐后,匆匆走到正院。
  走到半路,许栀和才发现自己的鞋履穿的不是同一双。
  当真是忙昏了头。
  再回去又要好一番折腾,许栀和索性将裙摆往下扯了扯,盖住自己的鞋面。但愿这样做不会被大娘子发现,抓住把柄。
  正院大门是开着的,许栀和站在门外,俯身道:“女儿贪睡,耽误了给母亲请安的时辰,还请母亲责罚。”
  里面默了一会儿,许栀和才听到杜小娘的声音,“三姑娘,不妨事,既然来了,就进来坐下吧。”
  怎么是杜小娘在里面说话?
  许栀和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她一进去,只看见许县令坐在上头单手撑着额头,旁边站着怀孕五个多月的姚小娘。
  姚小娘正在轻声安抚着许县令。
  唯独不见吕氏的身影。
  看来昨夜那声响动之后,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许栀和默默寻了个角落坐下,竖着耳朵听上头姚小娘和许县令的对话——
  姚小娘拿捏着温柔细软的嗓音轻柔道:“老爷快别和大娘子怄气了。今日除夕的大好日子,当家大娘子却吵吵着要回娘家,传出去了,像什么样子?连带着老爷在外头的名声都不好听。老爷还是快些去码头,将大娘子接回来吧。总归是年关,府里没有大娘子是万万不可的!”
  许县令显然正在气头上,当即重重放下茶杯,杯中水一阵晃动,水花四溅。
  “我身为一家之主,她却动辄给我摆脸子。这算什么?!她要走就随她走,你们也都不许拦!”
  “老爷,大娘子只是一时间想不开,您大人有大量,哪里会真的与她计较?”姚小娘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按理说,大娘子这事儿做的确实不地道,哪能出了点小事就吵着回去。府上可是足足这么多人……”
  原先许栀和还在诧异怎么姚小娘对于大娘子回来这件事这般热忱,听到这里,总算听出来了……年关将近,谁管家谁出钱。
  姚小娘是舍不得自己院子出这笔钱。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动了许县令,许县令迟疑半响,做出了让步,“你现在怀着身子,不好管家,杜氏……罢了,我去接她回来。”
  姚小娘喜笑颜开,“老爷大人有大度!”
  许县令走后,姚小娘又忙不迭走到许兰舒的身边,搂着她轻声细语着什么。
  昨日夜里许兰舒吵着不肯嫁给那劳什子县令嫡次子,姚小娘哄了半天,最后许兰舒才勉强答应的。
  她年纪尚小,对情爱之事无感,只是在听姚小娘说,只要嫁给县令的嫡次子,以后见了许玉颜,可就比她厉害许多,这才心动。
  ——许玉颜只会占着一个嫡女的名头吆三喝四,现在嫁的比她好,可算能好好扬眉吐气了。
  许大郎是惯例不在的,许应樟坐在杜小娘的身后,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许栀和望了一眼,收回视线,耐下性子慢慢等待。
  许县令这一趟并没有出去很久。吕氏早起去了渡口,码头过了三五趟船只,她没有上船,只站在渡口眺望。见到许县令过来,顺着他递出来的台阶,答应与他一道回府。
  姚小娘自知自己站在正院只会让吕氏不快,主动上前朝着许县令和大娘子问安:“现在主母回来,妾身心底踏实多了。老爷应是还有话要与主母说,妾便先告辞了。”
  她说完,在田妈妈的搀扶下离开了正堂。
  吕氏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一眼眼神紧紧跟随在姚小娘身上的许县令,神色晦暗不明,但到底没有像晨起那般冲动,说走就走。
  并非她不想回家,只是虽然吕鼎心疼她这个幺女,但吕府毕竟那么一大家子人,她一个已经嫁出去的姑娘,大年初一一声招呼不打独自回娘家,难免会引来嫂嫂嘀咕,邻里闲话。
  吕府孤身回不去,除了许府,竟没有她的一处容身之地。
  吕氏在码头上站得腿脚冰冷,后知后觉有些可悲。
  许县令这次理亏在前,见吕氏一反常态的默然,主动道:“今年来峨桥县上任,离湖州倒是相近,你收拾一番东西,过两日你我启程,去问岳丈的安。”
  吕鼎于私是他的岳丈,于公对他有提携之恩,现在近在邻前,不前去问礼实在不像样子。
  吕氏闻言,起了点兴趣,抬眸望着许县令。
  许县令在心中估摸了一下年假和路程,峨桥县到湖州约莫三四日的脚程,一来一往,差不多刚好能在上元赶回来。
  “这次出行,喊上应棣,也叫上玉颜。玉颜的喜事,岳丈还不曾知晓。”许县令道。
  吕氏终于真心实意地弯起了嘴角。今年一年忙碌,大郎都没有见一见外祖和舅舅,现在可算是能见上一面了。
  她的面色好看了几分,冷风吹出来的苍白逐渐被红润所取代,“那府上的事务……”
  许县令不假思索:“姚……”
  吕氏重重地放下了手上的茶杯,“姚氏还怀着孕,不宜劳累。府上的一应事务,便交给杜氏吧。”
  虽然她也看不惯杜氏,但是比起姚小娘,还是她更顺眼些。
  许县令有些犹豫。他心底只属意姚念琴一人,杜氏……虽然容貌尚可,看着老实本分,实则言行粗鄙,颇有几分自己的小算计,他实在担心姚念琴会受到委屈。
  吕氏好整以暇地看着许县令,“老爷觉得哪里不妥当吗?”
  许县令不欲与她计较,摆了摆手道:“没,夫人处理的合宜。”
  他咬了咬牙,总归算在一起,也只有十来天的功夫,出不了什么乱子。
  若是念琴当真受了委屈,他回来后,也能为她主持公道。
  许县令和吕氏带着许大郎和许玉颜去湖州探亲时日的管事人选,就这么确定下来了。
  杜小娘被这泼天的富贵砸迷了双眼,好半响才俯身叩谢道:“妾谢过老爷、主母抬爱,老爷主母只管放心探亲,妾身必然竭尽全力。”
  她打心底觉得高兴,得了管家之权,不说从中可以悄摸捞些回扣,便是许应樟拜师问学的事情,也轻便了许多。
  ……
  初三早上,许县令和吕氏在码头坐上大船,浩浩荡荡远行了。
  许栀和跟在送行的队伍里,目送两层楼高的大船划开波澜前行,变成水天一线的小点,才听见杜小娘中气十足的声音:“走罢!”
  往日里的杜小娘寡言沉默,哪里能见到这样的一面?
  前天晚上,管家权落到杜小娘身上的消息传进了姚小娘的院子,后者当即在自己的院子里闹了一通。
  可平日里惯着她宠着她的许县令却不为之所动,还顺道劝说她:“你现在怀着孩子,多有不便,倒不如好生躺在自己院中休养……再说了,你要我接吕氏回来的时候,怎么说的?”
  姚小娘气得在许县令的身上狠狠砸了两下。这能当一回事吗?吕氏一声招呼不打就走,银钱开支没个准话,谁敢去接这烫手山芋,可现在两人决定去湖州,是府中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是代替大娘子行使职权,走正院的公账。
  ……
  杜小娘头一次手握府上的财政大权,虽然只是暂时的,但足够她心中飘飘然。
  回到府上,她详细地制定了这几日的细则,其中最突出的一条,便是每日卯时二刻需要例行请安,不可无端缺席。
  许栀和对杜小娘的安排很淡定,毕竟人被压抑得久了,做出什么都不奇怪。隔壁院子就差多了,听说许兰舒听到要请安的消息,在院中摔碎了七八个杯盏。
  规矩已经定下来了,许栀和没有继续唉声叹气,而是安安静静坐在炉子边翻着书。
  黑炭被烧得通红,“噼啪”一声,裂成两段。
  方梨听到声响,拿了火叉一阵倒腾,上头还未完全烧着的炭火被移到了底下,烧得通红的碳被拨到上面。
  黑炭燃烧后散出一阵烟雾,方梨熟稔地拉开半边门窗,通风透气。
  晚间时候,许栀和与方梨用过饭,打了热水泡脚。
  年中的时候她叫方梨晒的艾草派上用场,用纱布裹上一把束上口,泡在水中。
  两人一人一个木盆,旁边还有一个盖着木盖的桶,里面装满了热水,等水温降下去了,再添上一勺。
  水有些凉了,方梨揭开木盖,桶中热水白气袅袅。她试着添了一勺加入许栀和面前的桶中,询问道:“姑娘,烫吗?”
  许栀和活动了一下脚踝,惬意地摇了摇头,“正正好。”
  方梨便放下心,如法炮制给自己也加上一些,学着许栀和动作,张开双臂,整个人放松地倚靠在竹靠椅上。
  嘿,真的挺舒服!
  姑娘总是有许多天马行空的点子,比如想到用牛乳敷面,滋养肌肤;又想到将摆在门前驱蚊祈福的艾草碾成碎装在纱布袋泡脚,说是这样能温经散寒,改善睡眠。
  她要是能和姑娘一样聪慧就好了。
  快半个时辰的时候,两人双双用帕子擦干了脚尖的水,趁着热意还未消散,钻进了被窝里。
  水什么的,明早一起倒也是可以的。不急于一时。
  许栀和盖上被子。正月里春寒料峭,除了呜呜的风声,以及炉子中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一派静谧。她放空大脑,很快进入了梦乡。
  *
  正月底的时候,去了快一个月的吕氏才回来。
  许县令因着公务,上元前夕就已经回了县衙。吕氏不想那么快回来,便在湖州吕府多留几日。
  后来实在留不住了——嫁出去的女儿,总留在娘家算什么事?外头传出来风言风语,吕氏不愿父亲为难,刚好也快到了玉颜定亲的日子,便以此为由回来了。
  码头上,吕氏被人搀扶着从大船上走下来,眉眼是许栀和熟悉的端庄与肃然。她这段日子过得看起来还算舒心,整个人的面色比起在家时红润了几分。
  许玉颜跟在她身后,她这趟回去在外祖家玩得很是尽兴。每日赏花逗鸟,得空可与家中表兄妹一道泛舟太湖,当真惬意极了。如不是邓郎还等着她,她真想像大哥哥一样,多留段时日。
  不过母亲大抵也不会同意,大哥哥留在湖州是为了读书钻研学问,她留下只是为了玩。
  吕氏身上穿着湖水蓝染丝镶边褙袄,下面露出一段藕荷色绫裙,头上也梳的是官宦人家妇人常用的盘桓髻。她这身行头一出来,立刻吸引了码头来往诸多视线。
  又往这位官夫人的身后一瞧……嚯,好家伙,光是来接人的子女和丫鬟们便有十余人。
  当真是一大家子!
  许栀和前几日得知消息,今日一大早就与众人候在码头上等着迎接吕氏。妾室不宜在外抛头露面,故而今日只来了家中的庶子庶女。许栀和身为其中年纪最长者,被推到了前面。
  刚来码头的时候,江面上还缭绕着雾气,呼吸化作一团白气。现在这个点,太阳已经出来,江面上波光粼粼。
  看见吕氏的身影,许栀和领着身后的弟弟妹妹迎上前,温声道:“母亲一路乘船,想来路上辛苦了。家中已备好热茶热饭,只等母亲回去一道用饭呢。”
  是的,为了来迎接吕氏,他们都还没有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