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长渡 第115节
  保大人保孩子?
  沈支言涣散的瞳孔骤然紧缩,哑着嗓子喊:“都保,都要活……”
  刘大姐急得满头大汗,扒开她的双腿,沾满鲜血的手直接探入产道。沈支言身子一僵,痛得仰起脖颈,喉间发出一阵呜咽。
  “得罪了。”刘大姐手臂肌肉绷紧,“孩子肩膀卡住了……”
  她话音未落,猛地向外一扯。
  “啊……”
  沈支言身子一颤,整个人都要晕厥过去。
  “哇”的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响彻整个山洞。
  沈支言脱力地瘫软下来,视线模糊成一片水光。
  “生了,生了,孩子生出来了。”
  刘大姐麻溜地剪断脐带,将血糊糊的小娃娃裹进早已备好的毯子里,激动地道:“是个男娃娃,听听这哭声,中气足得很。”
  男娃娃。
  大夫长舒一口气,银针快速刺入沈支言人中穴:“娘子别睡,快看看小公子。”
  此时的沈支言瘫软在床上,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但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刘大姐见她还落着眼泪,鼻子一酸,也落起泪来。她将裹好的孩子抱到沈支言跟前,道:“小娘子,你很坚强,快看看孩子。”
  微凉的襁褓贴上面颊时,沈支言终是止住了眼泪。
  婴儿皱巴巴的小脸上还沾着胎脂,那模样,与薛召容有几分相似。只是,右手腕内侧却有两粒紧挨着的红痣。
  这两颗红痣,就像,就像那两颗两世都难以分开的星辰。
  ——
  此刻,皇宫内杀声震天,江义沅、萨木、鹤川以及江砚深率领精锐将士以雷霆之势扫荡残敌。
  廊庑间刀光剑影,宫女太监们惊惶四散,朱墙碧瓦间尽是奔逃的身影。
  唯余大殿之内,赵陵仍与薛召容缠斗不休。
  薛盛被数名死士团团护在中央,只消擒住他,此战便可尘埃落定。奈何赵陵武功实在高强,薛召容初时尚能周旋,渐渐却力有不支。
  薛召容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每招每式皆显颓势。赵陵最后一剑极其凌厉,直取薛召容心脉。
  这时,殿门轰然洞开,江义沅与萨木疾掠而入。二人见薛召容已是强弩之末,当即飞身加入战局。
  三柄长剑交织成网,终于将赵陵逼退数步。金戈相击之声震得殿内烛火明灭不定,这场生死搏杀愈发惨烈起来。
  赵陵虽武功高强,奈何鏖战多时,气力渐衰,而今又添二人夹击,更是左支右绌。
  生死关头,赵陵眼中寒光一闪,袖中忽地射出一枚细若牛毛的毒针,直取江义沅的咽喉。
  关键时刻,萨木眸光骤凝,一把揽过江义沅旋身相护。只听“嗖”的一声,那毒针已没入萨木臂膀。二人心头俱震,还未及反应,赵陵的大刀已挟着风声向萨木头上劈来。
  “铛!”
  薛召容甩出一把飞镖击偏剑锋,接着凌空而至,一剑贯穿了赵陵的胸膛。赵陵身形蓦地一滞,低头望着胸前透出的剑尖,喉间一阵鲜血涌出,接着“砰”的一声轰然倒地。
  薛盛见状,凄厉地唤了一声:“赵陵……”
  他话音未落,萨木的长剑已向他飞去。
  “别……”薛召容眸光一沉,一脚将萨木的剑锋踢偏,而后甩出两枚飞镖,飞向薛盛。
  “噗——”
  飞镖精准地刺中薛盛双目,他身形一晃,重重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捂住眼睛,指缝间鲜血汩汩涌出,顷刻间染红半张脸。
  他痛得浑身痉挛,几乎昏死过去,喉咙里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看起来狼狈至极。
  薛召容抽出刺穿赵陵胸膛的长剑,随手掷于地上,然后走到薛盛跟前,低眸睨着他,见他蜷缩在地,鲜血直涌,良久,冷声道:“听闻你常在支言面前模仿我的神韵?往后,再也不能了。”
  这双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他俯身一把扯下他身上的龙袍:“我不取你性命,因为你也是个可怜人。我会将你送至边陲之地,余生如何,全凭你自己。若觉生无可恋,大可自行了断。”
  不是他仁慈,是他也从薛盛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是他的娘亲也曾把薛盛当做过自己的亲生孩子。
  皇宫的海棠花开得正艳,阳春三月,暖阳当空,可金銮殿内却似凝了层寒霜。
  江砚深叹息着走到薛盛跟前,冲身边的侍卫摆了摆手,将其抬入了大牢。
  此时,萨木臂上毒针所伤之处,已然乌紫发黑,江义沅二话不说,低头就要帮他把毒、吸出来。
  萨木反应迅速地一把捏住她的下颌:“你疯了?用嘴吸毒不要命了。”
  江义沅一时慌乱,抬眸看他,征战多日的疲惫刻在眼底,凌乱发丝黏在染血的面颊上,更显憔悴。
  她动了动唇,哑声道:“我……我怕你死了。”
  方才他舍命救她,她不想让他死。
  萨木见她眼底泛起泪光,轻笑一声:“小瞧了我不是,放心,这点毒死不了。”
  他说着,拖住她的脑袋,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江义沅唇上一热,蓦地愣住,脸颊瞬间红了。
  周围全是朋友和将士,还有……她哥。
  大殿里静了片刻,军医急匆匆赶来,利落地为萨木处理臂上毒伤。
  银刀划过乌紫的皮肉,黑血汩汩而出,军医拭了把汗道:“毒性虽烈,好在未伤及心脉,调养月余便无大碍。”
  江义沅听闻这话,终是松了口气。
  烽烟散尽,大局终是尘埃落定。
  薛召容匆匆安排完事务,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立即调集大批人马出城去寻沈支言。
  第76章 第76章登基。
  谁能想到,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竟会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薛召容原以为待时局稳定,战火平息,便能很快寻到沈支言。可一连十余日,他昼夜兼程,踏遍各处,却始终不见她的踪迹。
  渐渐地,他开始恐慌,害怕她被薛盛藏了起来。他亲自提审被囚禁的薛盛,任凭他威逼利诱,严刑拷问,薛盛始终咬定不知沈支言下落。那神情,竟不似作伪。
  他更慌了,他的支言就这样消失了?或者已经离开了人世?他不敢想象。即便如此,哪怕香消玉殒,总该寻到尸首才是,可他连尸首都寻不到。
  眼下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奏折堆满桌案,朝臣纷纷进言,最终,他不得不返京主持朝政,筹备登基大典,然后派遣大批人手,继续四处搜寻。
  朝局稍稳,沈家、江家、阮家陆续重返京城。众人望着昔日府邸,不禁热泪盈眶。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是故园模样。劫后余生,能重归故里,已是莫大的慰藉。
  战乱之时,这三家立下汗马功劳,前线每攻下一城,他们便立即接手整顿,安抚百姓,调度粮草。如此,这江山方才迅速地安定下来。
  甫一回京,沈贵临便带着家中三儿,日夜兼程地搜寻沈支言的下落。他们调动了大批人手,几乎翻遍了每一寸土地,可总是寻不到踪迹。
  沈贵临每每想起失踪的女儿,便心如刀绞。好端端一个人,怎会凭空消失?即便全族出动,仍旧寻不到半点线索。无奈之下,他只得强忍悲痛,与众臣一道辅佐朝政。
  朝局整顿得极快,转眼间,便到了薛召容登基大典之日。
  这一日,春风和煦,金乌高悬。天光未亮,薛召容便由宫人服侍着换上十二章纹衮服。他立于铜镜前,望着镜中一身龙袍的自己,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郁色。
  指尖抚过腕间沈支
  言送的佛珠手串,心头蓦地涌起万千酸楚。他从未想过,真正登上九五之尊之位时,最想看见的那个人,竟不在身边。
  曾经他暗暗发誓,定要挣个海晏河清的天下,许沈支言一世安稳,再不教前世断头的悲剧重演。
  他殚精竭虑,拼命争取,终是走到了今日。
  可命运弄人,他扭转了乾坤,却丢了最爱的人。
  殿外礼乐渐起,侍从轻声催促。他仍怔立在镜前,直到更漏声声催逼,才惊觉眼角早已洇湿了一片。抬手拭去水痕,那双眼却仍红得很。
  九重钟鸣,百官倏然跪伏。丹陛两侧金吾卫执戟而立,鎏金甲胄映着初升的朝阳。
  三十六名礼官齐诵祝词,声浪震得檐角铜铃簌簌颤动。
  通天御道,薛召容一步一步往上走,所经之处,蟠龙金砖上倒映出流云般的衣摆,似有真龙游弋其间。
  “万岁!”
  山呼声惊起栖在鸱吻上的白鹤。待他踏上最后一级玉阶时,东方恰好云破日出,万丈金光泼在九龙金匾上,将“建极绥猷”四个大字烙进所有人的眼底。
  礼乐骤变,太常寺钟磬齐鸣。十二面夔龙鼓沉沉击响,声震九霄。
  薛召容于御座前站立,丹墀下,三公九卿行三跪九叩大礼。
  “授玺!”
  掌印太监手捧紫檀龙匣膝行而前,匣中传国玉玺莹润生光。
  薛召容接过玉玺,望着殿下朝臣,只觉手中拿的并非一方物件,而是这沉重的江山。
  自儿时起,他好像从未想过有一日,登上这至高之位做一个皇帝。前世满门抄斩的结局让他认清了很多现实,也让他深知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护住身边的人。
  可如今,他也明白了,至高无上的权势,并非能够护得了所有。
  登基大典过后,他便终日埋首于御书房中。朱笔在奏折上勾画不停,烛火常常燃至天明。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抚平战火留下的疮痍,将这个新生的王朝更名为“昌国”,祈愿四海升平,永绝兵戈之祸。
  可越是伏案劳形,心头那团郁结之气便越是沉重。纵使以朝政麻痹自己,那份蚀骨之痛仍如影随形。
  每日都有数批探马入宫禀报搜寻进展。起初他总怀着希冀急召来人,渐渐地,竟生出几分怯意。
  他怕听不到消息,更怕听到的是噩耗。
  转眼一月有余,朝局已渐趋安稳。沈贵临荣盛太师印信之位,沈家三位公子分任吏部侍郎、礼部郎中与户部主事。
  原礼部尚书阮大人也晋为太傅,位列三公。
  江砚深则获封镇魂大将军,赐“护国佑民”金匾。
  江义沅更被破格册封为骁勇大将军,成为历代以来首位女将军。
  萨木,获封战时最高殊荣,暂留京城,官职待定。
  交战之时,若非这几家勠力同心,这江山未必能打下来,故土更难以收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