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他说罢,带上斗笠招呼卫队离去了。行刑台上只留下一口笼子,雨水不断冲刷着竹笼缝隙,上面盖着一块黑布。崔吉走上前去抖着手揭开,其中只有一颗孤零零的头颅。
  暴雨从两人头顶倾泻而下,将世间万物隔绝在外,无言地冲刷着苍穹与人世。解脱的魂灵抛却了一切忧惧与痛苦,缓缓地飘向远方,如同一片云随风而散。
  崔吉从笼中珍而重之地抱出那颗头,牢牢地捂在胸口上,却猛然跪倒在滂沱的雨幕里,躬着脊背几乎触到地面,在漫天的大雨里放声痛哭。
  “为什么?”崔吉嘶哑着嗓子,不知道是在对着什么人,或者是对着渺茫的天幕,声嘶力竭地发问,“为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为什么!”
  阎止的脸颊上淌满了雨水和泪水,跪在他的对面,伸手搭在他的肩上。
  崔吉忽然直起身,扬手把自己的官帽扯下来,狠狠地掷在泥泞的雨水中:“公理不存,天道不容,我在朝为官到底有什么意义?他救了我,就是为了让我留在这种地方吗?这样的朝堂,我崔吉留下又有什么用!”
  “崔博士,”阎止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泪水流得满脸都是,与铺天的大雨融在一起,“正因朝局泥沙俱下,你我才不能后退!我在这片土地上失去了我的父母,我的养父,我的弟弟。可若你我都心生畏惧,又还有谁,会为故去的英灵去要公道!”
  “是我的错……”崔吉佝偻着身体,哽咽难言,像是要为怀里的人挡雨,“户部闭门不出,我一直以为偏安一隅便能保全自身,但我太天真了,我岂止是错得离谱。乱流之下,想要保住在乎的人,唯有将刀刃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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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阅霜同学杀青~来一个片场小段子
  章阅霜脱了头套,靠在椅背上缓情绪,头套真的有点闷热。崔吉已经换下了戏服,过来找他,眼角犹带微红。
  “怎么了?”章阅霜戴着平光眼镜抬头,眼前人他从小看到大,不记得是何时长成了如今英俊的模样,笑问道,“又要糖吃?”
  崔吉没有回话,走到他面前忽然俯身,眸色深深地凝着他:“哥,河畔新开了酒吧,去喝一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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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0章 枕戈
  京城来的小太监坐在外屋品茶,幽静的雪芽香气缓缓散开,娇嫩优雅,让人全然不知数里之外,便是黄沙与血腥交锋的战场。
  裴应麟从屋里走出来,拿了半锭金子塞在这小太监手里,笑道:“大人一路来兖州舟车劳顿,实在辛苦。殿下安排了汤浴美食,特为大人接风,早就布置妥当了,请。”
  “不敢当,”小太监将金子揣进袖子里,却笑眯眯地站起身来,“师父管得严,要是知道在外耽搁,回去少不了一顿狠教训。瑞王殿下既已接旨,还请处理妥当早日回返。臣不便久留,先行告退了。”
  窗外车马声渐远,裴应麟回到屋里,看了一眼桌上金灿灿的旨意。
  当日章阅霜被带上金殿受审,诤言怒骂满朝皆知,死讯更是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朝中众臣虽静默无声,私下的暗流涌动却愈演愈烈。次日还没开朝,奏折便如雪片一般堆在了金殿的案上。
  但令皇上意外的是,要求开审兖州案的人并不多,朝臣就像商量好了似的调转话锋,纷纷指责萧临彻在兖州毫无建树,纵容羯人祸乱。
  皇上看罢不悦,点了几位重臣进宫议事。几人从晌午说到掌灯,御书房外寂静无声,接连不断的蝉声让盛夏的压抑与沉闷越来越难以忍受。
  殿内的烛火添过不知多少轮,朱门终于开合。盛江海捧出金匣圣旨,召萧临彻即刻返回。
  “是我小看章阅霜了,”萧临彻盯着那卷圣旨,“他竟然到最后也没有招认,反倒帮着阎凛川将了我一军。”
  裴应麟立在榻边,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办?”
  “我不会回去的,”萧临彻干脆地说,“父皇今日能下旨召我回去,明日就能下旨杀了我。我也好,太子也罢,都是父皇手里不值钱的棋子罢了。他肯立阎凛川为世子,就是给自己找一条退路。”
  “殿下何必这样灰心,”裴应麟看了看他,又劝道,“京中到底没有问殿下的罪责,只是诏令回京而已。局势不明,或许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你真是太不了解咱们这位陛下了,”萧临彻冷笑起来,随手把圣旨扔在一边,“以父皇的脾气,下旨就是要问罪,不明说只是为了给自己留面子。我若回去,一进京城就再也别想出来了。莫说旁人,衡国公是怎么死的,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裴应麟劝不动他便住了嘴,垂目侍立在一旁。萧临彻也不再多言,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舆图前,伸手点着锁游关外,问道:“珈乌还是没消息吗?”
  当日锁游关外,天边残阳如血,将万物镀上一层炫目的明辉。羯人自山坡上列阵而布,傅行州立刻自腰间摸出一盏短竹哨,扬手弹向空中,一朵绿色的示警烟花随之当空爆开,顷刻消失于黄昏。
  下一刻,羯人如洪潮般倾泻而下,双方顿时厮杀交战在一起,血色沁染着余晖,一层一层地向天幕中渗去。
  铛——
  两柄兵刃当空相击,爆出尖锐的摩擦声。擦出的火花顺着金色长枪滑落,弹在地上熄灭了。
  珈乌手中握着一柄窄而薄的长刃,扬刀挥臂向着傅行州喉头砍来。黑色的眼罩在夕阳下泛着点点的金光,却不掩眉目之下狰狞的笑意,声音随着阴影落下:“傅总督,你我许久不曾交手,不知技艺可生疏了?”
  傅行州回手横枪而挡,交刃之声铿锵清脆。他没有收力,而是借势反手一压珈乌的长刃,枪尖擦着刀身一寸寸飞快地划过,在刀尖处像长了眼似的一压一转,点在珈乌胸口的锁甲上。
  他冷冷道:“三殿下缺牙失眼,才叫生疏。萧临彻把你放到锁游关外,你以为是让你报仇雪恨,还是纵你去死呢?”
  珈乌嗤笑一声,反手拧腕将长枪打开,两人后撤了半步又交战在一起,拆了四五个回合,一时难分伯仲。
  “据说羯人的三殿下在朝中已经掌权了,小灜氏死后,她身后亲族树倒猢狲散,其中不少人也转投在你们三殿下门下,”傅行州反手出枪回刺,在一片金色的枪影里说,“你回去了也没有胜算,既如此,萧临彻扶持你做什么?”
  珈乌手中的刀又快又利。他单手持刀,收刃瞬间凌空而下,劈砍下去如银河下落:“刀下鬼没有资格问问题!”
  “他从来没考虑过你们的死活。”傅行州调转枪尖相抗,喝道:“萧临彻从来没有打算帮过你。他把你从京城带到北关,无非是想用你拖住我们。如果此战他胜了,来日他登了皇位,第一个就要灭你的口。小瀛氏刺杀帮了他脱身,又给了他回京的借口,将计就计而已。二殿下,何必为人刀俎呢!”
  “那也是后话了,”珈乌笑道,手中刀再次与长枪缠在一起,贴着枪转了几转忽而向下一压,将枪尖用力地绞住,动弹不得,“即便不是为人刀俎,傅总督就肯放我一条生路了吗?我与阎凛川有杀亲之仇,他一定会要了我的命。傅总督从不会令心爱之人失望,是不是?”
  傅行州与他相互瞪视着,忽地手中一提一抽,只听嗡的一声响,绕枪的长刃随之弹开,银龙一般前后晃了晃。珈乌不再多言,怒喝一声提刀刺出,手下用了十二分的狠劲儿,落刀又狠又快,直奔着索命而去。
  傅行州几乎是同时回枪相抗,迸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两人在夕阳的残辉下交刃,都尽了全力,如两只相互撕咬的巨狼,无休无止,直至决出黑白生死。
  远处的天际线渐渐地黯淡下去,两人鏖战已久,周遭的厮杀声却愈演愈烈。
  四周慢慢地模糊起来,傅行州手心的束带开始打滑,浸满了不知是血还是汗。肩上与背上的旧伤悉数裂开,被汗水一过,如同狼的利爪撕裂皮肉,剧痛将他的意识硬生生剥出去了半分。
  就在这刹那间的空挡里,珈乌忽然变化收势,横刀迎枪挥砍而出,锋利的刀刃别住枪尖,压腕用力地格住了,倒反着一寸寸地压到傅行州的眼前。天边的残阳彻底消失不见了,枪尖倒映出一抹月色,落在他的眼中。
  “你若是再也见不到阎凛川了,心中可否后悔来兖州搅这摊浑水!”他笑起来,恶意地说,“你死在这,再过去五年十年,音容暗淡,他还会像今日一样爱你吗?想一想那双眼睛对着别人露出一样的笑容,傅总督作何感想?”
  傅行州咬牙,脖颈上绷出青筋,奋力想要将长枪扭过来,但手中打滑纹丝不动,只见枪尖步步逼近。
  就在这时,他听见远处隆隆地传来马蹄声,有兵马自西面向着他们奔来。下一刻,只听耳畔轰隆一声炸响,火炮如同炸雷般当空落下,轰然动地,落在不远处的羯人中间。
  气浪眨眼间便至,珈乌大半个身子探在外面,傅行州拧直上身岿然不动,借着这股气浪怒而挣起,用力挥臂向上一扛,扭腕翻肘,将珈乌硬生生地从马上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