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已晦暗,阎止翻上房檐,向知县府深处寻去。
  他轻巧地越过一座房檐时,刚刚伏身在瓦楞之下,只觉得身后一阵微风。而后右手被人大力缠住,直拽着他往下倒去。
  阎止回头,手下迅速地切变几招,将来人甩开。他就势拉上对方的膀臂一绕,攻及其下颌处,一拳顶上。
  对方比他高大许多,见此即刻闪开,绕至后侧抓他的肩。阎止身形灵巧,缠着来人瞬间过了数招,空中尽是拳头与布料相碰的闷声。
  两人脚下都是静悄悄的,偶尔捻起一片尘土,连守夜经过的侍女都不曾发现。
  阎止闪过对方一掌,合力向起一收,两人终于以臂抵臂,相互僵持在一起。
  对方还待再发招,却听阎止道:“傅小将军,我也是来找曾纯如的。”
  黑衣之中的眼睛眨了眨,手下停顿,没再动作。
  朝中,西北兵权掌握在傅家三父子手中。傅家长子傅行川常年驻守西北,手握西北边防兵权。今年三十又四,获封西北侯,一时风光无二,在朝中炙手可热,无人可比。
  眼前这位傅小将军,便是傅家的小儿子,傅行州,字长韫。
  傅行州收了势,问道:“你是谁?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阎止没回答他第一个问题,只道:“傅行川将军遭人诬陷,朝中怪罪他丢失了边关的紫菱县。如今兵部即将判决,唯独缺少一重要人证,便是西北军前锋将军,曾纯如。”
  傅行州警惕地打量着他,问道:“军中之事,你如何知道?”
  “我如何知晓并不重要。”阎止低声道,“赖知县全城搜捕多日没有结果,如今要紧的,是曾纯如逃到了什么地方。”
  “难道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傅行州盯着他:“那你为什么要到赖兴昌府中来?”
  阎止看着他,缓缓道:“傅将军也有疑心。赖知县全城搜捕多日却一无所获,谁知不是贼喊捉贼呢?”
  傅行州刚要说话,却见管家自院外急急走入,附在赖知县耳边说了两句话。
  赖知县听完皱起眉来,尽管压着声音,仍可以远远地飘过来:“……那簪子是曾纯如献来的,被人发现会惹出麻烦。你快去找,找不到就把那琴师捆了报官,快去!”
  阎止偏头,见傅行州盯着那管家,便想到刚刚赖夫人所言半路灭灯一事,心下忽然有个有猜测。
  但他还没来得及多想,手腕便被傅行州拉住了。他抬头,只见傅行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跟着管家往后院去。
  管家步履匆匆,一连绕过几间回廊,终于走进了院子把角处的一处小院。
  阎止两人沿着屋脊悄悄潜行,揭开瓦片向屋里看去。这屋子堪称简陋,四壁徒然,连家具都是老旧的,散着一股霉味。
  曾纯如年纪约莫四十上下,身形健硕,额上微微有些谢顶。他原倚着床榻看书,见管家进门连忙站起身来,问道:“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来了?”
  “你不是也没睡吗?”管家背着手,虽矮他一头,仍然居高临下,“傅家的事情,你考虑的怎样了?”
  曾纯如停顿了片刻,低声道:“紫菱县不是傅将军丢的。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原委,赖知县既希望我做这个伪证,又能给我什么好处呢?”
  管家自诩依权仗势,但见曾纯如开价,便也退让三分:“只要你上殿作证,老爷可以保你一命。”
  曾纯如笑道:“保一命恐怕不够吧。这把柄我给谁不是给,为何非要看得起他赖兴昌呢。”
  管家咬咬牙,又道:“知县府能拿两千两银子给你,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曾将军,你别要求得太过分!”
  曾纯如一哂,背起手坐回床榻上:“也行吧。你去传话,这件事我应了。”
  管家掩门离开,消失在回廊尽头。傅行州见周围无人,悄悄地往屋檐处挪,翻身便要跳下院子中去。
  阎止半伏在屋顶上,看着那管家心下生疑。他忽见傅行州要进院去,忙一把拦住他道:“你做什么?”
  此刻凑近了看,傅行州眉眼如刀,带着战场上养出来的煞气,此时回身瞪视,颇有慑人之态:“曾纯如就在底下。我要把他带走,捆回京城给我大哥作证。”
  阎止手中未松,声音放低了些,平静无波道:“傅小将军太过冲动。梅州之外层层防守,你有何本事突出重围,再将他一路押到京城?”
  傅行州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转身便往下跳去。阎止却先发制人,倾身上前,竟施力将他的手腕牢牢制住。
  “做什么!”傅行州被他手劲儿一惊,回头斥道。阎止神色冷峭,却从袖中摸出玉蝉簪,顺着房顶上的缝隙直接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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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夜劫
  阎止回到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隐约转亮。
  他进门来,院中下人还未来得及招呼,便见一人立在院中,闻声满面阴骘地转过身来。
  这人身着深蓝色长袍,头发用墨玉冠紧紧地束着。虽是深夜,但他仪容整齐一丝不苟,正板着神色向门口走来。
  他约莫二十来岁,与阎止不相上下。生的浓眉星目,容貌标致,只是大约总是硬板着脸,嘴角有两道向下的纹路,年岁轻还不明显,但已经显得冷硬而不易亲近。
  这人是梅州总兵,林泓,字文境。
  林泓越过众人,径直朝着阎止而去,冷硬地问:“找到曾纯如了吗?”
  阎止仿若不闻。他坐下缓了口气,向金伶道:“天晚了,你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就行了。”
  金伶在两人之间打量了片刻,却站着没动。
  琴楼里的关节他知道的最清楚。林泓与赖知县同属梅州,但在朝中所站的派别却针锋相对。两人囿于此地,都想尽办法攻讦对方。
  而林泓每次到访琴楼,无一例外是有消息需要阎止前去打探。或者更甚之时,还会命他出手杀人。
  就比如这一次。
  “曾纯如到底找到了没有?”林泓走到阎止面前,捏住他手里的茶杯,不让他喝下那口茶水。
  阎止垂着眼睛,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松手。”
  院中晦暗,林泓低着头,也看不清神色。他猛地撤了手,转身从炉子上拿起刚刚滚开的一壶沸水,向着阎止手里的茶杯,不由分说地浇下去。
  热水飞溅,茶杯跌碎在地上。
  阎止终于站起身来,还不等对方开口,便道:“找着了,就在赖知县家,西北角。”
  “有没有办法弄出来?”林泓问。
  阎止抬头盯着他,却指指两人脚下的碎瓷片,笑道:“还请林总兵给捡干净。我一定如实相告,绝不推诿。”
  林泓闻言,神情跳了又跳,终是忍下来没发作。他板着一张脸蹲下来,将碎瓷片逐个捡干净,递给下人扔掉。
  阎止见此,才道:“曾纯如住在知县府把角的院子里。让你在知县府的眼线去传信,说后天请他郊外一叙,定礼地点今日都给过他了。”
  林泓狐疑地打量着他,又道:“你准备……”
  “用不着你操心。”阎止转身进了屋,将屋门在身后甩上,“金伶,送客。”
  门扉关上,脚步远去,金伶这才跟着进了屋。
  他他还未站定,便见一人从后墙翻了进来。这人一身黑衣,眉目锋利如剑,远远见着不怒而威,正是傅行州。金伶猛然看他,一时竟下意识地闭了嘴。
  傅行州向院中打量一番,随即走进屋里。他原本有话要问,却先看见阎止搭在膝上的手肿起来一大片,似乎是被烫伤了。
  “你的手怎么了?”他不禁问。
  “没什么。”阎止道,“傅将军星夜前来,是跟着在下回来的吗?”
  傅行州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却道:“阁下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到赖兴昌府中去?”
  阎止抬头打量了他片刻,一手接过金伶取下来的药膏,在手背上简单涂了。
  “这间琴楼是我的,他们喊我一声老板。”他道,“至于赖兴昌……受人之托,找人而已。”
  傅行州不接话了,在桌旁坐下。金伶仍心有惊悸,问道:“那后来呢?”
  阎止扔下那支玉蝉簪后不久,曾纯如便带着簪子出门找到了管家。大约是出于私心,曾纯如并未提及有人从房顶扔下簪子,只说晚间散步捡到了,忘了归还。
  管家将信将疑,但也没再深究。却又说这簪子自打进府引出颇多祸患,退给曾纯如让他自己留着。
  “你也太冒险了,”金伶道,“万一曾纯如告发你怎么办。”
  “他不会。”阎止抿着茶道,“他与赖知县素有嫌隙,互不信任。如果此时让他多一道后手,他自然不会让赖知县发现。”
  金伶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很快便不纠结自己搞不明白的问题了。
  他想了想又问:“那另一支簪子到底到哪儿去了?你出去之后我在屋里听着动静,可没听说找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