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他也慌不迭的去看那药方,不过是些普通的川贝、桔梗、荆芥等药物再辅以远志、柏子仁等安神之药,唯有最后那位甘草旁边,加了两个小字“人参”,其余则并无异样之处。
  可为何萧知非是这般神色?
  他将那药方对折又递还给冯宝儿,道:“宝儿姑娘有心了。”
  冯宝儿接过药方,垂头道:“奴婢分内之事。”
  “萧大将军这下该是放心了吧?”
  菡月挥了挥袖子,让冯宝儿速速撤去。
  萧知非抬眼轻笑:“是,如此一来我便知晓了。”
  “既如此,便请二位随本宫回吧。这檐角铜铃响得人心慌,夜色骤深,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 菡月公主广袖轻挥,檐下灯笼将她眉间点的那抹朱砂映得如滴血红梅。
  众人踩着青石板往回走,靴底碾过落叶的碎响里,驿站朱漆大门豁然洞开。白曜垂首立在门柱阴影里,见众人走近才趋前半步。
  两辆乌篷马车早已停在驿站门口的灯笼影里,青布车帘被夜风吹得翻卷,露出里面金丝绣的缠枝纹。菡月指尖轻点车辕,鎏金牡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萧将军与六皇弟的住处已备好,自有人引路。”
  话音未落已转身欲登车,萧知非忽然按住车辕,指腹碾过鎏金牡丹的纹路,玉扳指与金属相触发出刺耳的声响:“公主急着送我们上路?” 他眼尾微挑,唇角弧度像冰面上裂开的细纹,惊得车辕旁的守卫都不自觉后退半步。
  菡月眉心微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车辕上的牡丹花瓣:“将军何意?”
  萧知非的笑意更加明显,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他忽然逼近半寸“一直未见三皇子,不知他人在何处?”
  “他自有他的事情,你们无需相见!”
  “哦?”萧知非尾音未落,衣摆带起的风卷落飞尘,身影已如夜鹰扑兔般欺近。菡月只觉颈侧一凉,他指腹碾过她跳动的脉搏,拇指扣在天突穴上的力道精准得可怕 —— 分明留着三分余地,却让她半边身子发麻,袖中匕首刚出鞘半寸便脱力坠地。
  “萧知非,你想做什么?!”他掌心滚烫,像烙铁按在她绷紧的脖颈上,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公主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本将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只不过不过这次 ——” 他的指尖骤然收紧,菡月公主被迫仰头,望见他眼中倒映着自己惊惶的脸,“我的猎物换成了金枝玉叶。”
  四周的守卫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
  “你们最好是不要轻举妄动,本将力气大,公主的脖子细弱,万一我稍稍用力,怕是就要断了。”
  他忽然侧头,眸中寒芒褪去三分,望向宋重云时竟带了丝温软,“跟紧我,不要害怕。”
  宋重云凑近半步,让对方肩甲挡住自己颤抖的指尖:“你在,我不怕。”尾音轻得像雪片落在甲叶上,只有两人之间能听见。
  菡月喉间尝到铁锈味,天突穴被掐得发麻,仰头时发簪勾住了萧知非肩甲的流苏,疼得眼眶发涩:“你们竟敢劫持本宫 ——” 话未说完便被指腹碾过喉结,只能被迫咽下后半句骂声。
  萧知非垂眸望着她充血的眼尾,松烟墨香混着夜露寒气扑进她鼻腔:“公主该明白,这天下只有陛下能让我俯首。” 他指尖骤然收紧,逼得菡月不得不踉跄后退,撞上车辕时听见身后守卫的刀鞘轻响,“让他们退到灯笼影外,别逼我动手。”
  “萧知非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知非微微垂头,呼出的气混着着松柏的香味扑向她的鼻息,“带你去见陛下。”
  她指甲掐进掌心,余光扫过十八名守卫 —— 这些本该是三皇子亲卫的人,此刻竟如提线木偶般缓缓后撤,靴底在青石板上拖出整齐的刮擦声。
  宋重云看见白曜依旧垂首立在门柱旁,襟前忍冬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萧知非书房暗格里那方刻着同样纹样的调令虎符。
  他既不抵抗也不向前,垂着眸子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任凭他们三人以极其奇怪的姿势走了进去。
  一路上的禁军亦没有人抵抗,都退到了两侧,将路让了出来。
  “萧知非,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菡月狠狠地盯着那些人,眼里的寒光仿若剑气一般,恨不能将这些人剜心挖骨。
  “我什么都没做,只不过——”萧知非抬起左手,附近的那名禁军马上会意,放下手中长刀,解开袖口的束带,将衣袖向上一推,露出他的一小截左臂。
  他的右手在左臂上使劲搓擦,原本干净的皮肤上被擦掉的地方露出一个虎神纹样刺青。
  菡月的目光锐利,她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属于萧家军独有的标记。
  “半年前漠北之战,这些兄弟替我挡过九箭。” 萧知非唇角扯出冷笑,“公主以为,三皇子豢养的暗卫,真能逃过萧家军的眼睛?”
  菡月望着那些曾被她视作心腹的守卫,此刻正以萧家军的标准站姿退成扇形,刀把统一朝右 —— 那是萧知非独有的战时阵型。她的喉间忽然泛起苦味,她终于明白为何可以一手遮天的萧大将军会“心甘情愿”与她们一同谋事。
  原来从踏入驿站的第一步起,她便已踏进这张织了半年的网。
  “三年前公主你突然离开青峰观,去了南理国,便是去找三皇子了吧?”
  “原来你从那时候起,就在监视本宫?”菡月的五官已经开始有些扭曲,她不甘心自己筹谋许久的事情功亏一篑。
  “当然不是,是更早之前,早到——”萧知非指尖稍稍用力,“从你们算计我四叔开始!你心悦我四叔,一心想要入我萧家的门,可惜啊我四叔对你无意,后来他去了函谷关,戍守边疆,你依旧不死心,陛下赐婚你不愿便在嫁入新夫家第二日将其害死,后来你又去了函谷关,又被我四叔拒绝,当时你便与狄戎暗通款曲,所以当年萧家那封密函也是出自你的手!”
  “菡月公主,你好深的算计啊!!!”
  第88章
  “你……胡说!”菡月肩颈剧烈颤抖着笑起来, 发间东珠簌簌滚落。她望着萧知非瞳孔里跳动的烛火,忽然觉得眼前面容与记忆重叠——十四岁偷闯丰嘉关军营那日,萧晏提枪转身时, 眼底淬着的正是相同的霜雪。指尖不受控地蜷起, 想要触碰他眉骨那道与萧晏如出一辙的新月形疤痕, 却在触到冷硬皮肤前被铁钳般的力道扣住手腕。
  “皇姐, 请自重!”宋重云声线冷如寒冰,他侧身挡在萧知非身前,拇指抓住她腕间寸关尺,力道大得让她指尖泛起麻意,与平日那个柔弱不堪, 被人一推就倒的人不是同一人似的。
  “三皇子何在?”萧知非声音冷如淬铁, 长臂一伸将宋重云拽至身后,指尖扣住他掌心的薄茧, “公主今日若想保三皇子周全,最好现在就说清楚,否则——是被本将拿住体面,还是被乱兵搜出难堪,其中孰轻孰重, 望公主明鉴。”
  “他若存心隐匿, 你们永远抓不到。”菡月望着两人肩甲相抵的剪影, 喉间泛起苦艾味, 偏过头避开摇晃的灯火,“本宫此刻未归, 他定已察觉异动,就算我告诉你他在何处,你此刻过去也定然是无用, 萧知非,不到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她说的似乎很坚定,可菡月自己知道,那夜风中的声音像漏风的陶埙,早碎成一片片划过耳膜。
  原来十六年过去了,萧晏仍是她心口未愈的箭伤。
  很痛很痛。
  “胜负确然难料。”萧知非忽然轻笑,指腹摩挲着宋重云的掌心嫩肉,“但臣有一事存疑,还望公主解惑。”
  “说。”
  “公主与三皇子乃异母同胞血亲,那日却……”他挑眉瞥向她发间那支金簪,“举止似有逾矩,这——如何解释?”
  菡月仰头,斜插入鬓的黛眉拧成细川:“何时萧大将军也学会打听这些闺闱秘事了?”
  “大奉民风开放,臣也本不变问询公主私事,但是……”萧知非笑意清浅,“唯有□□之举有违礼法,何况公主与三皇子贵为天家,若传扬出去……”他指尖轻点她发间并蒂莲簪头,“恐成天下笑柄,于皇室体面有碍,臣不得不问。”
  “那本宫今日便与你们说个明白。”菡月长吸一口气,眸光凝入萧知非眼底,似要将他刻进瞳孔里,“三哥本就不是父皇血脉。”
  “哦?”萧知非勾唇笑了,“这皇家宫闱戏码,果然精彩。”
  “三哥乃掖幽庭罪奴所出,其母获罪前曾服侍过父皇。”菡月指尖摩挲着袖口金纹,“父皇误认此子为血脉,魏皇后心善,欲将其养在宫中。”她忽而轻笑,“可咱们那位陛下何等高傲,岂容这般低贱的血脉染指中宫?于是他想了万全之策,宠幸了魏皇后宫中的医女——”眼尾扫过宋重云,见他面色如常,才续道,“就是即如今的良妃,良妃出身卑微,正好可以将养那个罪奴之子,父皇便将三皇子过继给她。余下之事,萧将军该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