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原本极其平静的日斜时光,陡然刮起一场酝酿许久的狂风骤雨。
  守在廊下的婢女原本还站在门边,等着给主子更衣,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再从窗户的缝隙中一看,桌案上的两道黑影不知道何时已经影影绰绰的成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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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元帝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众人便于三日后离开南渡行宫,往京城开始行进。
  为了能赶上一月后先太后的忌辰,队伍走的极快。
  四月的温度已经开始升高起来,宋重云在马车里待得并不舒服,闷热的空气加上连日的日夜兼程赶路,他觉得头昏昏沉沉,时不时还会觉得恶心想吐。
  这一日,萧知非刚上马车就看见宋重云慵懒的斜靠着,半闭着眼睛,手边的桌子上摆着个白瓷的小坛子,他手中捏着半颗青梅。
  “还是难受吗?今晚休息的时候让太医来诊诊脉可好?”萧知非心疼的凑过去,将人揽进自己怀里。
  宋重云缓缓睁开眼睛,问道:“那还不如叫冯宝儿过来。”
  “今夜怕是不行。”萧知非伸手放在他的唇边,接住他口中吐出的青梅核。
  “怎么?”
  萧知非从旁边拿了水壶,喂到宋重云的唇边,看见他喝了几口,才说道:“今夜我让他去给燕家那对兄弟诊脉去,燕三的幼弟一直身子不好,这几日又开始发烧,我不放心太医院的人,还是让冯宝儿过去瞧瞧。”
  宋重云一下子清醒了大半,他睁大眼睛,问道:“你把燕三他们也带上了?”
  萧知非点了点头,“混在萧家家丁之中,倒也不显眼,就是那孩子的病情似乎不太好。”
  “严重吗?”
  萧知非轻轻摇摇头,又怕他担心,随即道:“大约是有些旧疾,冬日又染了风寒,再加上这些日子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吃喝亦是有所不足,累积到一起发作出来,难治一些,也不是什么恶疾,冯宝儿擅长此道,相信他会有办法。”
  宋重云眉心皱着,良久才道:“虽然我与燕家并无血缘关系,但……大约是做法事时我们之间也有了某些联系,他的家人常常会入我的梦中,所以请知非一定要好好医治燕家兄弟。”
  “在云儿的心里,你的夫君就是这样的冷漠无情吗?”
  闻言,宋重云扯了扯嘴角,笑着打趣道:“难道不是吗?萧大将军一贯的名声不就是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是活阎王,地狱来的罗刹吗?”
  萧知非忽然收了脸上的笑意,垂下眼眸,瞬间有种冷凉之意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是这样的吗?”
  宋重云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搂着萧知非脖颈的手滑落了下来,似乎从前的记忆又回显出来。
  是啊,萧知非以前不就是这般让人不寒而栗的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上没了那些肃杀之气的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不再畏惧他的呢?
  大约是他的发呆,让萧知非有些措手不及,他赶紧收了眼底的寒意,又露出那份温柔,“怎么?吓到你了?”
  宋重云重重的点头。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恶心反胃,他顺势转头干呕几声。
  “怎么回事?怎么越来越严重了?”萧知非抚着宋重云的后脊,眉头皱成一团,“不行,我现在就去叫太医过来!”
  宋重云压下那种难受,抓住他的衣袖,对着他摇摇头,“我就是晕车,只是这次天气闷热,晕车的症状更明显一些,没事的,你看这是三哥送来的盐渍青梅,我吃了就觉得好了许多,压一压便舒服些。”
  他的眼尾红红的,说话的声音也带着鼻音,更是让人怜爱。
  “好吧,但是我还是不放心,今夜冯宝儿先来给你诊治,再去看燕家那两兄弟。”萧知非伸手拿起那个白瓷小坛子,放在眼底仔仔细细看了看,大约也是没看出什么不妥之处,才又放下,道:“这东西你先不要吃了,晚上让冯宝儿看过再吃。”
  “我没事的……”
  “好了,这事没得商量。”
  说完萧知非将人搂进了怀里,他的目光却又望向了那个小坛子。
  不对劲。
  一切过于巧合。
  第74章
  琉金县, 齐河驿站。
  萧知非端着一碗米汤,轻轻舀上一匙,送到宋重云的唇边, 却见这人紧闭着双眼摇摇头, 而后又将脸扭转向另一边, “不想喝。”
  “不吃饭怎么行?”萧知非也眉头紧皱, 压低了声音。
  他见着宋重云背着他,便将手中的碗放下,伸手托在对方的下颌上,微微用力,将宋重云的脸转了过来, 趁他不备, 将汤匙送到了他的口中。
  宋重云眼巴巴的望着他,米汤含在口中, 许久才不愿意的咽了下去。
  他的眼尾又开始发红,声色发软:“我还想吃盐渍梅子。”
  萧知非眼神瞥了瞥被他放在一旁的白色小坛子,又转过头,道:“再忍忍,我还是不放心, 让冯宝儿验过没问题你在吃。”
  宋重云刚想继续说什么, 却听见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门外的杨历久声音低沉:“将军, 卑职有事禀告!”
  萧知非收了眼底的暖意,将汤匙放在桌子上, 随即才道:“进来。”
  杨历久躬身推门而入,垂头禀道:“将军,前方的先行官来报, 因连续多日的大雨,齐河水位暴涨,昨夜将春晖桥冲毁,若是要渡河,只能向西再走八十里,才有官渡口方可渡河。”
  “桥冲毁了?”
  萧知非眸色郁深,声音冰冷。
  杨历久道:“是,昨夜冲毁的。”
  “你可有前去查看?”
  杨历久顿了顿,神色有些慌张,赶紧俯身跪在地上,道:“卑职未曾查看。”
  萧知非垂着眼眸望着他,良久才继续说道:“春晖桥乃我大奉第一桥,建造历时七载,建成后桥上可通马车而行,你可知此桥对于我大奉南北互通的意义有多大?再说这齐河水患虽时有发生,但春晖桥建成后这三十五载,从未听闻被大水毁损之事,如今你听闻此信,竟然未曾核实查看,便敢来报,你可知若是消息有误,是何等罪名?”
  杨历久头低更深了,道:“卑职知罪,愿意领罚。”
  宋重云被身旁之人所散发出的寒意震了一下,好不容易压下的恶心又翻涌上来,扯了一下萧知非的袖角,随即将头低了下去。
  萧知非这才叹了口气,道:“罢了,罚之事日后再说,你先去春晖桥处探查清楚,再回来报我。”
  “是。”
  杨历久刚要起身,又听见那声音道:“算了,我与你同去,此事兹事体大,若是要去官渡口,也需立马安排。”
  说完,萧知非起了身,他揉了揉宋重云的发顶,道:“天黑以后,冯宝儿会过来给你诊脉,现下你若是不舒服,就先躺一会,今夜莫要等我了。”
  “好。”
  他走到门口时,对着守在门外的英月道:“照顾好殿下。”
  他刚要走,忽然又转身,望向那白色小坛子,道:“那东西你先拿着,在冯宝儿没有检查前,不许给殿下吃。”
  英月垂首,应承:“是,将军。”
  宋重云冲着萧知非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又看着那盐渍青梅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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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后,原本阴沉沉的天突然开始刮起了狂风,不一会暴雨便倾盆而下。
  宋重云躺在榻上,胃里还是有些翻滚,他其实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一开始他觉得是因为这次的行程过于仓促,路途颠簸,晕车所致的脾胃不适,可是如今他已经歇了这么长时间,按理说晕车的症状早就该消失了才对,可他却觉得仿佛更严重了,不仅胃里翻滚的厉害,他的脑袋里也总有个想法时不时就冒出来——
  想吃那坛子盐渍青梅。
  那青梅的味道仿佛一直在他的口中,无时不刻的折磨着他,勾引着他,让他难受,甚至有些抓狂。
  “英月,将那青梅拿走!”
  宋重云恨恨的望了眼那小坛子,委屈的转过身,将自己缩成一个团,他感觉十分不好,从现代而来的他,从小便对某些东西极为敏感,又看过那么多关于禁毒的宣传片,他的眼前已经开始不自觉将自己的这种行为和“毒”联系在了一起。
  难道这盐渍青梅中真的放了某些东西?会让人上瘾的东西?
  不然他怎么会这么难受?
  尤其是在这样的暴雨夜中,将他的感官无限放大了,他双手狠狠掐紧自己胳膊上的嫩肉里,企图让身体上的疼痛掩盖内心的渴望。
  “冯宝儿还没来吗?”
  他的声音发软,还夹杂着哭腔,听得英月身子一凛,她赶紧道:“殿下是不舒服了吗?”
  “去把冯宝儿叫过来!立刻!马上!”
  “是!”
  英月闻声一刻也不敢怠慢,顾不得外面大雨倾盆,她急着冲进了雨中……
  宋重云觉得现在过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难熬,他已经不止是胃里难受,更是因为想吃那盐渍青梅,而全身都难受,他在榻上左右翻滚,眼泪和冷汗混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