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柳元洵前一刻还在感动,后一瞬就轻轻蹙眉,怕自己冤枉了人,还小心地确认了一遍,“你说的,让我们两个都开心的事,是什么?”
  顾莲沼还想逗他,奈何自知信誉太低,怕柳元洵翻脸,老老实实说了实话,“就是呆在一起。像这样……”
  他拉过柳元洵的手,轻轻吻了吻他的指尖,道:“你做什么都好看,什么也不做也好看,我看着你就开心。”
  对抗拒的人和事,柳元洵软硬不吃,可面对真心念着他的人,他又软硬都吃。
  这话笨拙得要命,但情意是真的,或许是月光太亮,将那双素日总是黑沉无光的眼眸照得极亮,也将眼眸里的柳元洵映得格外清楚。
  他轻呼一口气,抬手摸上顾莲沼的眼角,轻轻摩挲了两下,“那你答应我,无论以后如何,都要照顾好自己,好不好?”
  “好啊,能活就不死,死了就下辈子见。”顾莲沼答应得很爽快,他摸上柳元洵右耳的坠子,道:“这辈子来不及变成有钱人了,下辈子吧,下辈子给你买更好的。”
  气氛原本还有些哀伤,顾莲沼这么一说,柳元洵瞬间就笑了,“没关系,我有钱,等我不在了,身后那些死物,就由你和淩晴他们分了吧。”
  “死”字一说出口,余下的话便自然多了,“淩晴有淩亭照顾,你呢?你怎么办?”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聊起生死,却是柳元洵第一次如此温和地面对自己的死亡,说出“死”字的时候,他内心平静而安宁,眼里都是对顾莲沼的担忧。
  “我?”顾莲沼抬手垫在脑后,视线移向房梁,躺在柳元洵身侧胡言乱语,“到时候再看。说不定能遇见比你更漂亮的,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次见面说不定就把你彻底忘了。”
  胡诌两句后,顾莲沼忽然回神,猛地转身看向柳元洵,“我这么说,你不会下辈子不找我了吧?”
  柳元洵实在忍不住笑,他伸出手指抚上顾莲沼鬓边的发丝,轻柔地别到他耳后,温柔道:“还找你,只找你。”
  他以前不谈来世,是因为没什么执着的东西,可现在有了。但他不强求,只说意愿,“如果真有奈何桥,我一定晚些走,但你不准那么早来见我,太早了,我就……”
  他本想威胁说“那我就不找你了”,可留下的时间不多了,少到他连威胁也舍不得,话在舌尖转了一圈,说出口的却是:“我会伤心的。”
  顾莲沼心头一颤,一股说不出是开心还是痛苦的感情瞬间充盈他的心脏,又苦又甜,交织在一处,涩得他眼眶都快发酸了。
  柳元洵笑得很温柔,声音也很软,“如果遇见合心意的人,我不拦你。如果遇不到,就替我看看风景,尝尝我吃不了的东西,偶尔来我墓前看看我,告诉我你都做什么了,好不好?”
  他素日里本就柔得像春水,一旦眸中稍稍含了情意,春水里便漾了落红的花,美得几乎迷了人的魂。
  顾莲沼被他哄得恨不能将心掏出来。这一刻,他大脑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到,只能看着柳元洵的眼眸傻傻点头。
  柳元洵用指尖虚空勾勒出他眉眼的轮廓,最后汇聚到眉心,轻轻按向他额心的一束红痕,轻声道:“答应了就不能反悔,我盖章啦。”
  顾莲沼喉结滚动,眼眶发烫。这样好的柳元洵,为什么要遭遇这么多不幸,为什么要被这一桩桩烂事困在泥地里,他甚至不能确定,解毒后的柳元洵究竟愿不愿意活下去。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顾莲沼喉结滚动,怕眼神泄露情绪,稍稍垂了眼眸,低声道:“我想问的,就是你以前不想说的事,现在,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提及此事,难免想起柳元洵当时的眼神,顾莲沼忙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问你,没别的意思。”
  “不行,阿峤,你不能知道太多,现在这样就够了。”柳元洵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不要探究这件事,也不要想改变这件事,不可能的。”
  他和柳元喆自小一起长大,对他的性子再清楚不过。那是从小就被当作储君培养的人,不仅不能接受自己身上出现瑕疵,更不可能宽恕害死自己母亲的人,这是解不开的死结。
  一到危险的话题,柳元洵就不想聊下去了,他抬头看向窗外,轻声道:“时间差不多了,该起了。”
  顾莲沼遭了拒绝,心神不稳,但照顾柳元洵已经成了本能,就算心不在焉,也无一处出错。
  ……
  柳元洵醒得早,出门的时辰便提前了。
  可他们早,神武卫们来得更早。上百神武卫身着精铁甲胄,身负背弓,腰跨长刀,铁器泛出冷光,更显得威严凶煞。此时正站成肃整的方阵,单是气势就让人不敢逼视。
  柳元洵上了轿子,车轮碾过青石板,队伍随即启程,朝着城门方向进发。
  城外,贺郎平率领一千将士严阵以待。
  两方人马会合后,柳元洵掀开轿帘,露出温和的笑容:“贺大人,有劳了。”
  贺郎平抱拳行礼,身姿挺拔如松,“不敢当,为殿下效力是臣的本分。只是不知此番目的地在何处?”
  柳元洵道:“潜源山。”
  潜源山距此地有好一段距离,因山中暗藏水脉而得“潜源”二字,只是风景普通,算不得名胜。
  贺郎平神色平淡得了答案也不多问,只让传令兵通知了下去。
  为了更好的掌握局势,顾莲沼一直随侍在马车之外,不动声色地扫过贺郎平带来的人,在心里做了估计。
  那一千将士中,有八百骑兵,二百亲兵,后者明显是见过血的精锐,浑身透着肃杀之气,想必已是贺郎平能随时调用的最强战力。
  两个时辰的行程,竟出奇地平静,柳元洵心中却愈发警惕。
  自水路遇袭后,那群人就已经显露出了必杀他的决心。若想杀他,在东西取出来之前解决他是最容易的。否则一经取出,周遭人得以旁观,再想彻底灭口可就难了。
  可从另一个角度看,倒也说得通。
  因为不知他们的目的地,且贺郎平调配了精兵,就算想半路伏杀,也只能等回程路上再做埋伏。
  但无论幕后之人如何出招,贺郎平究竟是忠是奸,柳元洵都没有将棋子压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他始终有自己的计画。
  贺郎平忠,是他的福。
  贺郎平奸,也能入他下怀。
  ……
  饶是只歇了半刻钟,待到潜源山山脚时,也已经到了辰时一刻。
  抬眼望去,整座山峦被苍翠的植被覆盖,山尖笼罩着一层轻纱般的薄雾,宛如一顶云制的帽子,而薄雾之下,便是被茂密植被覆盖的山体。
  旌旗在风中轻晃,柳元洵掀开轿帘,将手搭在顾莲沼手心,由他抱下了马车。
  山径陡峭,行走不便,顾莲沼便将他抱上了乌霆,牵着缰绳,护着他行至神武卫的内核包围圈中。
  大队人马沿着山径一路前行,郁郁葱葱的树林将此处遮掩得宛如迷宫,遥遥望去,全是需要一两人才能合抱的树干。
  一路上,参天古树遮天蔽日,山径蜿蜒曲折,十分难走。
  柳元洵在马背上颠簸许久,脸色渐渐发白。顾莲沼见状,立刻勒住马匹,将他抱了下来,而后单膝跪地,言简意赅道:“上来,我背你走。”
  柳元洵也不推辞,环住顾莲沼的脖颈,趴在他背上,用脸轻轻蹭了蹭他的后颈。
  山路崎岖,脚下碎石滚动,顾莲沼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听着颈侧浅浅的呼吸,生怕颠着背上的人。
  一千多将士分了两圈,一百神武卫则护卫着最内层的第三圈,将柳元洵护得滴水不漏。
  又经过半个多时辰的艰难跋涉,众人终于来到后山的一处空地。柳元洵在顾莲沼耳边道:“大概就是这里了,放我下来吧。”
  贺郎平也在内圈,见顾莲沼停步,立时靠了过来,“殿下,可是到地方了?”
  柳元洵点头道:“我只知道大概方位,具体位置,还需各位将士仔细搜索。”
  贺郎平一声令下,二百亲兵留下守护,其余八百人两两一组,开始地毯式搜索。
  一时间,镐头撞击山石的声音此起彼伏,尘土飞扬。
  顾莲沼抬起袖子遮在柳元洵面前,提醒道:“拿帕子捂住口鼻,吸了尘又要咳嗽了。”
  话音刚落,柳元洵就偏头咳嗽了两声,这一咳像是带起了连锁反应,又咳又喘,好半晌续不上气,吓得顾莲沼又是拍背又是顺气,待柳元洵喘过气,他头上反倒渗了汗。
  “我没事了。”柳元洵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拍了拍,这才拿出帕子捂住了口鼻。
  后山说大不大,但要整个翻一遍也要费些时辰,柳元洵一直静坐着等待。
  直到正午,仍一无所获。贺郎平只得下令原地休整,干粮配水凑合了一顿午饭后,又开始满后山挖掘。
  两刻钟后,只听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高喝,传令声由远及近,挖出来的东西还没递送到跟前,柳元洵已经听清了传来的内容,“找着了!密匣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