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淩晴点了点头,道:“主子说得是。”
  话音刚落,就偏头打了个呵欠。
  柳元洵笑了笑,看着淩晴的目光很是温柔,“快去睡吧,再熬下去,怕是站着都要睡着了。”
  淩晴吐了吐舌头,和淩亭等人一并告退,而后出了门。
  顾莲沼倒也算有点良心,知道柳元洵累得不轻,安分地伺候他洗漱后,便扶着人上了床,被子一掀,将人牢牢抱进了怀里。
  柳元洵贪恋他的体温,缩在他怀里舍不得离开,可心思却还在正事上。
  “不管幕后之人究竟是不是孟谦安,江南毕竟是一切事情的起点,我们这一来,必是直接入了人家的老巢。萧金业曾说过,等我到了江南,或许还会见到更多‘刘三’,我让淩晴将采买的单子递出去,想必有心之人自会留意到。”
  顾莲沼将手搭在他腰上,凝视着他沉静的眼眸,低声道:“阿洵,你有没有想过,这群‘刘三’,究竟是什么人?”
  “想过,只是没有头绪。”柳元洵轻声道:“目前为止,浮在明面上的,只有萧金业和冯源远这两个人,这一切指引,看上去也像是想为他二人鸣冤。可他们若是有这样的本事,想必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若这只是一条线呢?”顾莲沼顺着他的话往下分析,“萧金业和冯源远都是犯了贪墨案的人,若他二人有冤,那真正贪了钱的,想必是同一个人。幕后之人的目的,或许并不是为了替这两个人鸣冤,而是为了借这两桩案子,扳倒真正贪墨之人,就比如孟谦安的政敌。”
  柳元洵点了点头,“很有可能。只是提起冯源远,倒是让我有了个猜测。”
  他抿了抿唇,接着道:“船上起火的时候,我就在想,他们大费周章也要除掉我的意义在哪。可你一提冯源远,我倒觉得或许真与我的身份有关。”
  顾莲沼一点就透,“你是说,事关先皇,旁人不敢轻易涉案翻查?”
  柳元洵正是此意。
  普天之下,能在听闻事关先皇,还执意要查下去的,估计也只有他和皇上了。可皇上管着天下人的事,是不会为了这样似是而非、没有线索的事情劳神的。
  见柳元洵默认,顾莲沼憋了很久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如果冯源远真是被冤枉的,你打算怎么办?”
  这案子是先皇亲自督办的,更是掀起清剿腐败的第一面旗帜。柳元洵当初的回答,听上去确实清正大义,颇具远见。可真正推行起来,其中的阻力远非说起来那么简单。
  尤其他这幅身体……
  顾莲沼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心口闷闷的疼。
  在清亮的月色中,柳元洵将他的脸色看得分明,他微微一笑,抬手抚上顾莲沼的胸膛,轻声道:“不用担心我,我也不会将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皇兄才是天子,是那个继承父皇的权势与荣耀的人,我相信他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为什么?”顾莲沼忍不住攥住他的手,贴向自己的心口,彷佛通过这样的姿势,柳元洵能更直接地感受到他的心意,“既然什么好处都捞不着,为什么还要将自己搅进来呢?”
  这个问题问出口之前,顾莲沼就已经有答案了,可他还是想亲耳确认一下。
  “我是皇子啊,阿峤。”柳元洵目光温柔地瞧着他,可那温柔又不只是为了他,“我享百姓供奉,受万民叩拜,理应为他们做些什么。以前便也罢了,如今既然有人以命为引,拉我入局,求我揭开真相,我便不能袖手旁观。”
  顾莲沼语气有些急促,“那你想过自己吗?大火骤起的时候,你就不怕吗?”
  柳元洵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他的胸膛,浅笑道:“还有你呀,你不是带着我避过这一场灾祸了吗?”
  顾莲沼望着他,“可我也不是神,万一在我留意不到的地方,你出了什么事,你叫我怎么办?”
  最后几个字说得又慢又沉,里头的重量压得柳元洵心口一酸,他忍不住抽出手,捧上顾莲沼的脸,柔声道:“如果真有那一天,你就带着真相去找我皇兄,然后,替我好好活下去。”
  顾莲沼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不想”,可他还是沉默了下去,只是在贴着那只冰凉柔软的手时,他还是忍不住自问:他这条命的重量,真能重得过柳元洵藏在心里的心事,重到足以让他活下去吗?
  柳元洵见他不说话,只当是这话题太过沉重,顾莲沼不愿再聊。
  他万万没想到,顾莲沼对他的感情,甚至已经到了甘愿为他付出生命的地步。
  他其实很轻易就接受了“顾莲沼喜欢他”这件事。
  因为在他看来,顾莲沼是个过得很苦的人。一个吃了太多苦的人,尝到一点甜,为此心动其实是很正常的事。可同样,因为经历过太多苦难,深知活着不易,所以他们往往会更珍惜生命。
  他之所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接受了顾莲沼,宫里那一夜是一个原因;他想让顾莲沼生命里的甜更多一些,也是一个原因。
  顾莲沼没有家,他便想给他一个家;顾莲沼活得孤寂,他便想尽力多留些温暖,好让他往后余生能过得轻快些。
  因为他觉得顾莲沼一无所有,即便失去他,也不会比从未拥有更加糟糕,所以才接受了顾莲沼。
  毕竟,拥有过,总好过从未得到。
  可道理是这个道理,柳元洵却忽略了一个问题。
  对没享过福的人来说,他其实意识不到自己过得苦,就如同盲人从未见过太阳,自然不知黑暗的可怕。但你若是让他见到了光明,再将人放逐黑暗,这滋味,足够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夜已经深了,柳元洵掩唇打了个呵欠,带着浓浓的倦意说道:“阿峤,我好想睡……”
  “睡吧,我守着你。”顾莲沼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腕,缓缓运转内力,输送到他体内。
  这感觉十分惬意,柳元洵舒服地喟叹一声,微微动了动身体,将头靠在顾莲沼肩头,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只留身前的人,在静谧的夜色中,凝望了他很久很久。
  ……
  次日一早,柳元洵还没醒,沈巍就来了。
  听闻他还睡着,沈巍倒也没打扰,只说等他醒了后托人传个话,便又匆匆离开了。
  柳元洵醒后,已是中午了。
  沈巍正在吃饭,听他醒了,赶忙几口扒完饭,匆匆来到他的院子。
  “沈大人。”柳元洵亲自为他倒了杯茶,略带歉意地说道:“是我拖累大人了。”
  沈巍正觉口干,接过茶便仰头饮尽,而后直奔主题,“王爷身体要紧,只管安心调养。微臣此番前来,是想向王爷求一样东西。”
  柳元洵早有预料,不等沈巍开口,便抬手招来淩亭,道:“这几日,由你带着我的腰牌与尚方宝剑,随侍在沈大人身侧。”
  沈巍闻言便笑了,抱拳道:“微臣谢过王爷。”
  柳元洵淡淡一笑,“这本也是皇兄的意思。只是,我顶着钦差的名声,辛苦的却是大人,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沈巍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道:“身为臣子,为皇上效力,何来辛苦之说。”
  既已拿到想要的东西,沈巍也不再耽搁,简单慰问过柳元洵后,便与淩亭一同离开了。
  淩亭不想走,可他也清楚,柳元洵只能将此事交给他,也只有他才能不辜负柳元洵的信任。再不愿意,他也只能跟着沈巍离开。
  只是几日前刚刚分开,刚到江南又要分别,不舍之情难以抑制,在转身离开前,淩亭忍不住转身回望了柳元洵一眼。
  柳元洵恰好抬头,与淩亭目光交汇,下意识露出笑容。
  可待淩亭走后,他唇角的笑容却渐渐淡了,眼神虽一直落在门上,却明显在走神。
  顾莲沼轻轻将一件灰色大氅披在柳元洵身上,而后捞起他的长发,拿着梳子替他梳头,声音淡淡的,“在想什么?”
  柳元洵回过神来,语气有些飘忽,“没什么,发了会呆。”
  明显是在说谎,可顾莲沼没有拆穿。
  他一边替柳元洵梳头,一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淩亭离去的方向,心里很不是滋味,可还是替淩亭不小心泄露的心思做起了遮掩,“你将淩晴当妹妹,淩大人也将你当家人了吧,你们关系倒是好,认识多久了?”
  淩亭那一眼里的不舍实在太过明显,饶是柳元洵这样迟钝的人,也无法忽视其中份量。淩亭有男子的身份做掩护,柳元洵倒也没往别处想,只是心里隐隐觉得奇怪。
  但听顾莲沼这随口一言,那份不舍好像又有了解释,柳元洵细细回想了一番,道:“有十一年了。淩亭到我身边的时候,刚刚十八,淩晴才五、六岁。”
  顾莲沼梳头的动作一顿,忽然嫉妒起了淩亭,“十一年。岂不是说,你十三的时候,他就陪在你身边了?”
  柳元洵应了一声,算起年龄,不免联想到顾莲沼身上:“那时,你才七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