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淩亭顾不上细问,快步追了过去。
  大雪纷纷扬扬,早已将脚印覆盖,洒扫的小厮们也都躲到了廊下避寒,空旷的王府久久不见一个人,淩亭越发心慌,朝着花园的方向奔去。
  好在刚踏入园子,便瞧见了两个公公,再往前几步,就看到了那孤独地坐在树下的身影。
  “主子!”淩亭几步跑过去,抬手就要扫去柳元洵身上的积雪,却被柳元洵伸手挡住了。
  他缩在厚重的狐皮斗篷里,脸颊冻得通红,可眼眸却亮晶晶的,带着一丝笑意,“淩亭,你快看,你看我像不像雪人?”
  淩亭微微一怔,还是顺着他的话应道:“像。”
  柳元洵满意一笑,这才向他伸出手,说:“好啦,既然你找来了,那我们就回去吧。”
  淩亭扶起他,顺势拍掉他身上的雪,忧虑道:“您中午刚吃了荤腥,又淋了雪,怕是……”
  “没关系。”柳元洵道:“我不冷。”
  淩亭见他笑得开心,又念及他这几日的情绪都不大好,便不再扫他的兴,搀扶着他缓缓往院子里走去。
  回到屋内,柳元洵喝了药,又在椅子上坐了会儿,翻看了几页书。可没过多久,他便感觉身上泛起阵阵热意,胃里也开始隐隐作痛,十分不舒服。
  他立刻意识到这就是放纵的后果,刚想瞒着淩亭忍一忍,可胃里翻江倒海,实在难受,就算他想藏估计也藏不住了。
  柳元洵合上书,叹了口气,说道:“淩亭,你去请王太医来吧。”
  淩亭本就觉得他气息不对,只是柳元洵不说,他也不敢贸然提起,一听这话,连忙应道:“我这就去。”
  他把这事交代给淩晴后,又折返回来照顾柳元洵,替他脱了靴子和外衣,扶着他躺到了床上。
  柳元洵越躺越难受,胃里一阵阵地痉挛,他按压着心口,声音微弱,“淩亭,扶我起来,我想……想吐。”
  淩亭哪敢让他起身,本想着就在床边伺候他,可他知道柳元洵讲究这些,根本不会答应。
  中午吃了荤腥,又受了寒,现在指不定多难受呢。淩亭不敢再耽搁,赶忙扶他下床。
  不过短短几刻钟,柳元洵的腿就已经软得厉害,站也站不稳,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淩亭身上,没走几步便开始沉沉往下坠。
  好不容易走到耳房,张口便吐了,可他中午没吃多少,吐到最后,胃像是被人狠狠揍了几拳,身体蜷缩得像只虾米。要不是淩亭扶着,怕是早软倒在地上了。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接过淩亭递来的水漱了口,没走两步,又转头吐了。
  可这回,吐出来的却是刺目的鲜血。
  “主子!”淩亭一把揽住他的腰,缓缓扶着他坐在地上,手指颤了半天才擦去他唇角的血。
  柳元洵闭着眼,脸颊泛着烧热的红晕,苍白的唇微微颤着,额头上全是细密的虚汗,整个人极其狼狈。
  淩亭不敢挪动他,生怕抱他回床的过程中又让他吐血,只能扶着他的腰,不停地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柳元洵却觉得这口血呕出来之后,状态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他闭目歇了一会,直到胃里不再翻涌,才有气无力道:“没事了,扶我去床上吧……”
  淩亭立刻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平稳。他知道柳元洵喜洁,脱了他的脏袍子才将人放到了床上。
  ……
  王太医来得很快,他赶到时,柳元洵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眼睛紧闭着,外头门响也没能惊扰到他。
  淩亭见他只是把脉,半天没吭声,心渐渐提了起来,“王太医,主子怎么样了?”
  “奇怪了,”王太医来得时候提心吊胆,生怕这祖宗身子更差了,可这一把脉,竟叫他怀疑起了自己的医术,“王爷的身体,好像比之前好多了……”
  淩亭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柳元洵,下意识皱了下眉,可渐渐地,他又意识到柳元洵最近的状态确实比之前好一些。
  王太医腊月初来把脉时,王爷还是一副濒死的微脉之象,可上次,他就感觉王爷的气血比之前强了些。他本以为是那段时间调养得好,可这次一来,脉象实实在在的跳动证明了一点:王爷的身体的确好多了。
  王太医奇道:“王爷近日里用的是哪个方子?”
  淩亭道:“是第二种。近日事多,王爷怕自己身体撑不住,所以换了方子。”
  “不对啊,”王太医百思不得其解,“要是换了方子,确实能让人精神好些,可那都是虚的,一摸就能摸出来。王爷如今这脉象,倒像是从根源上开始恢复了,就像是……”
  王太医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莫不是找到纯阳之体了?”
  “没……”淩亭刚要否认,话到嘴边,却突然顿住。
  他想到了顾莲沼。
  王太医一直盯着他的脸,见他迟疑,顿时来了精神,“真找到了?”
  “没有。”淩亭来不及深想,只能暂时遮掩过去,“不管怎样,主子身体能好转,总归是好事。可他今日受了凉,又吐了血,这……”
  王太医一听没找到人,刚起来的劲头立即灭了,“我刚去看了那摊血,颜色发深,不太健康。想来王爷前些日子思虑过重,胸中憋着郁气,把淤血吐出来也是好事。至于发热,也和受寒无关,只是吃了荤腥,胃里不适,休息两天,饮食清淡些就好。”
  王太医一解释,淩亭顿时心宽,长舒一口气,真心实意地说:“多谢王太医。”
  ……
  送走了王太医,淩亭这才开始细思起纯阳之体的事。
  顾莲沼在后院练武时,从不刻意避讳旁人,他也看过几次。他的刀法刚猛淩厉,气势大开大合,震荡出的真气都带着灼人的热气。
  他一直以为这是顾莲沼修习的内功心法所致,可此刻转念一想,也不是没有纯阳内力的可能。
  顾莲沼是四年前进入锦衣卫的,之后才开始跟着刘迅习武。即便他是天纵奇才,想要小有所成,怎么也得一年半载。
  而皇榜是三年前撤下的。
  这也就是说,在顾莲沼修成纯阳内力之前,宫里就不再查找纯阳之体了,在这时间差里错过,也并非没有可能。
  而且,他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皇上为何要把臭名昭著的诏狱头子赐给王爷。
  可若顾莲沼是纯阳之体,这一切便说得通了。
  习武之人的内力极为珍贵,若是长年累月用内力为他人调息,不仅容易损伤筋脉,在武学之路上也再难精进。
  寻常人或许还能用利益诱惑,可纯阳之体本就是武学圣体,靠自身便能闯出一片天地,为了眼前利益堵上自己的前程,无异于杀鸡取卵,大部分人都不会做这样的买卖。
  但顾莲沼是个哥儿……
  是哥儿,便要嫁人,一旦成了王府的妾室,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得将王爷放到前头。
  如果顾莲沼真的纯阳之体,那一切就说得通了。因为他是纯阳之体,所以皇上才会赐婚,所以王爷的身体才会逐渐好转,所以王爷才会与他亲近!
  可王爷要是知道顾莲沼是纯阳之体,为何从未对他提起过?且王爷前几日刚刚说过,会重新查找纯阳之体,这是不是意味着,顾莲沼不是,或者王爷不知道他是,更或者……他和顾莲沼之间,只是一场交易,所以王爷才没有提起。
  理智告诉淩亭,柳元洵不是这样的人,可他实在想不出柳元洵喜欢上顾莲沼的理由。
  以前,他以为顾莲沼只是占了身份的优势,又被皇上强行赐婚,所以柳元洵只能被动接受,承担起身上的责任。
  可若顾莲沼是纯阳之体,他就忍不住想得更多、更深,哪怕这些揣测中夹杂了太多他个人的私欲……
  他想得入了神,连柳元洵什么时候醒的都不知道,还是床上的人先唤了他一声,他才抬头望了过去,一时来不及收起眼中的情绪,叫柳元洵瞧了个真切。
  “怎么了?”柳元洵哑声道:“可是王太医说了什么?”
  “没有。”淩亭笑了笑,半蹲下身,靠近他,低声道:“王太医说您身体好了许多,吐血只是前几日情绪不佳导致的,并无大碍。”
  柳元洵勾了勾唇,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我也觉得这几日的精神还不错。”
  淩亭又问:“主子,您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柳元洵摇头拒绝了,他虽醒了,可人还烧着,意识也有些昏沉。若不是睁眼时看到淩亭神色凝重,他也不会强撑着醒来。
  他本不打算问,可又担心淩亭心思深,有想法也憋在心里不说,所以问道:“你刚在想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淩亭不想骗他,可若让他说实话,他又说不出口。毕竟只是猜测,且顾莲沼手里捏着他的把柄,他怕顾莲沼将他的疑虑当作挑拨,转头将他对柳元洵的心意捅出去。
  人一旦有了弱点,就多了顾虑,也容易被拿捏。以往,他什么话都能和柳元洵讲,可自从顾莲沼出现,他不仅不能留在柳元洵身边贴身侍候,就连心与心的距离也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