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白知府一面翻阅这些信件,一面起了疑,“王大人,这些东西,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小女失踪前,曾写下诀别信,说心有所属,绝不另嫁。我这才开始暗中搜查,试图找出她情郎的身份,同时派人四处打听她的下落。小女深居闺阁,年纪尚轻,心思单纯,这些东西便都随意藏在妆奁里。我没费多大功夫,不出两日,便将它们全都搜了出来。可事关王爷,我不得不谨慎行事,于是耐着性子,托人去宫里打探消息。”
  王明瑄说了一长串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跌坐在身后的椅子里缓了好一会,才哽咽道:“等我找到了人证,确认此事确为王爷所为,本想咽下这口恶气,息事宁人,只求王爷能看在我女儿的份上,娶了她,给她一个名分。没想到,没想到再见我女儿,她竟横尸荒野,成了皇榜上刺杀王爷的贼人!我这女儿生来乖巧温顺,我生为父亲,哪怕是死也要为她讨个公道!”
  话已至此,柳元洵算是彻底听明白前因后果了。
  王明瑄发泄完了情绪,又说通了道理,此时浑身卸力,瘫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额上崩起青筋,连嘴唇都在哆嗦。
  看这样子,王明瑄的愤怒倒像是真心实意的。他若是有本事演出这么逼真的戏,倒也不至于在锦衣卫的密档里落下个天资平平的评语。但他若是真愚钝,那应当是有人想借刀杀人了。
  王明瑄只是个五品官,凭他的资历自是没本事从宫里找人,谁将红秀从宫里翻出来,谁便是握着王明瑄的刀了。
  柳元洵自进了府衙后,第一次开口,“王大人,物证可以造假,人证可以威逼,你就不担心是有人在背后做局,故意塞来个红秀做假证人?”
  王明瑄想都没想,大声否认:“绝不可能!”
  “哦?”柳元洵慢慢拢了拢袖子,瞭然道:“王大人如此信赖此人,想必红秀是令尊亲自找来的人吧?”
  王明瑄一愣,下意识警觉,“你想做什么?你想拿我父亲威胁我?”
  看来的确是王幼棋找得人了。
  柳元洵淡笑一声,没再接话。
  而他这一问,也让王明瑄心里有了防备,当下便闭了嘴,打算用人证彻底堵死柳元洵的嘴。
  于是,在红秀被带进府衙之前,公堂上便只剩下白知府翻阅信件的动静。
  毕竟是涉及皇室的大案,半个时辰不到,形容狼狈的红秀便被带上了公堂。
  她身上还穿着水红色的宫女服,发鬓虽有些乱,但整个人看上去还算得体,只是眼神里却有藏不住的惊惶,怎么看也不像个敢说谎的人。
  可白知府见惯了会演戏的人,面上毫无怜惜之色,严肃道:“堂下可是保和殿的宫女红秀?”
  听见自己的名字,红秀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战战兢兢地点头道:“奴……奴婢正是红秀。”
  “好,”白知府点了点头,道:“既然王大人说你是人证,那你且仔细说来,要作何证明?”
  许是白知府威严庄正的样貌给了红秀一点勇气,她虽还是一副怯生生的表情,舌头却利索了不少,“大人们应当知晓,保和殿乃是皇上宴请诸位大臣的重要场所,也是皇子们能够接触到大臣子女的地方。奴婢确实见过……见过……”
  说到关键之处,红秀明显害怕了,嗫嚅了半晌,始终不敢开口。
  王明瑄倒是急了,替她将后面的话吼了出来:“五年前,就在先皇生辰、宴请百官的时候,瑞王却在保和殿的偏殿里,抱着我衣衫不整的幼女上下其手!”
  吼完这句话,王明瑄一副气急了的样子,双目赤红,凄声道:“柳元洵!你还有何话要讲!”
  淩晴已经气得神志不清了,听见这话,张口就是一句怒吼:“你放屁!你这老匹夫,休要血口喷人!”
  柳元洵侧头看她,而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勿要轻举妄动。
  淩晴便咬着牙将怒火忍了下去,心里却恨不得将这个满口胡话的老匹夫剁成十八块。
  保和殿……幼女……
  柳元洵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原本以为红秀或许是被人买通的,可她这么一说,倒真让他想起一件陈年旧事。若当时红秀恰好在场,那这事儿,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白知府悄悄看了眼柳元洵,指望他说两句自辩的话,可他却像是对眼前的指控置若罔闻般,只垂眸坐着,神色平静,让人捉摸不透。
  白知府无奈,只得开口道:“这人证物证倒是齐全了,可这最多只能证明瑞王爷与‘幼女’有私情。但‘诱i奸’之罪,关键在于一个‘奸’字。不知这点,王大人可有证据?”
  “有,怎会没有!”王明瑄看出白知府有偏袒之意,惨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裹得死紧的包裹。
  包裹不大,却包得严严实实,王明瑄对待它的态度也很诡异,眼神里带着恨,又带着痛,当他颤抖着双手,解开绑带的刹那,一颗浑浊的泪珠也砸在了地上。
  打开的包裹静静陈列在地上,里头是零散的细小骸骨。一看便知是个不足月的胎儿。
  王明瑄再见这副骸骨,已经呜咽到说不出话来了,反覆喘息数次,才强撑道:“敢……敢问瑞王,你可敢滴一滴血在这上头!”
  滴骨验亲。
  又是滴骨验亲。
  柳元洵心下一沉,忽地想起萧金业的案子——他当时也是因一具胎儿骸骨,才被坐实了罪证。
  如果萧金业是被冤枉的,那说明这群人一定掌握了一种方式,一种能让毫无血缘关系之人的血,也能融入骨头的诡异方法。
  柳元洵没动。
  王明瑄没给他留余地,继续道:“这尸骨是从我女儿院子里挖出来的,我女儿的尸体也在这里。你们大可以叫仵作来瞧瞧,看看我那十七岁的女儿,是不是有生产过的痕迹!”
  说罢,他颤抖着双手,从一堆小小的骸骨里抱起那不足一拳大小的头骨,踉踉跄跄地朝着柳元洵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哽咽着,声音里满是仇恨:“滴啊!我让你滴血啊!你敢不敢!”
  事已至此,白知府再无情理可讲,只能看向柳元洵,道:“这……王爷您看?”
  转瞬之间,柳元洵心里已经翻过了无数念头。
  他想过自己是否在不经意间摸到了什么药粉,导致他滴血便融;他也想过是否要先让淩晴试一试,看是不是所有人的血都能融进这骨头;可这几个念头最终归于平息。
  对方既然精心设下此局,手中又握有这等令人匪夷所思的手段,自己再做无谓挣扎,恐怕也只是枉费心机。
  “滴吧。淩晴,你来。”柳元洵从大麾中探出抱着暖炉的手,纤长白皙的指尖因捧着暖炉,所以被热意熏出了淡淡的粉色,一瞧便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人。
  淩晴没那么多心思,总觉得这事是闹剧,她从怀里的暗器包中捏出一枚银针,动作轻柔地在柳元洵指尖扎了一下,而后微微用力,挤出一滴殷红中带着些许暗色的鲜血。
  血液在柳元洵指尖微微晃动了两下,而后准确地滴落在王明瑄手中那小巧的头骨之上。
  血液滴落的瞬间,时间为之静止,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在淩晴满是愤慨的眼神中,那滴鲜血却缓慢地渗入了雪白的头骨中。
  空气瞬间被冻结,淩晴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头骨,似是要将那骨头看出个洞来,一直紧盯着堂下局势的白知府也皱起了眉。
  唯独王明瑄仿若疯魔般悲怆大笑:“哈哈哈,凶手!你就是凶手!苍天有眼啊!苍天有眼啊!你个杀人犯!是你诱i奸了我女儿!我要你给她偿命!”
  偌大一厅,唯有王明瑄凄厉的笑声在这里回荡。
  白知府愣了片刻,旋即神色一正,严肃问道:“王爷,事已至此,您可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柳元洵用帕子压紧仍在渗血的手指,轻声道:“白大人若信我,我便能向您透个底,这事不是我干的。”
  “你还想抵赖!你还想抵赖!”王明瑄双眼通红,状若癫狂,嘶吼着再次朝柳元洵扑去。两旁衙役见状,赶忙上前,将他死死拦住,强行拖回座位,却没捂他的嘴,任由他继续咆哮:“你是不是想说这尸骨是从别处找来的?是不是想找人顶罪?是不是想狡辩这是别的女人的孩子,被拿来陷害你?你说!你倒是说啊!只要你敢说,我便让你死了这条心!”
  王明瑄已经没了理智,他只想为女儿报仇,但他说得话不假,柳元洵若是情急之下,找了这样的藉口,那王明瑄就会将自己的血滴在这骨头上。
  他的女儿虽然已经死了,可这孩子若是成型,他作为外公,与这副尸骨亦是血亲,自然也能通过滴骨验亲来验证。
  柳元洵当然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他知道此时与王明瑄已经讲不通了,他只想和白知府谈一谈,“白大人,可否去偏厅与我一谈?”
  王明瑄奋力挣扎了两下,声嘶力竭地吼道:“休想!我敲响了登闻鼓,这案子便要大白于天下!你们就算在偏厅里谈出花来,柳元洵,你的罪证也早已确凿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