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不。”沈今生缓缓摇头,“让他来。”
  陈拓和萧宁都看向她。
  “放出消息,就说冯玉麟水土不服,连日高烧,性命垂危。看守松懈,关押地点……就在府衙后废弃的偏院地牢。”
  “你要……引蛇出洞?”陈拓领悟。
  “王兆兴救人心切,闻此消息,必按捺不住。让山猫挑一队最精悍、最熟悉地形的兄弟,埋伏在地牢内外。地牢甬道狭窄,不利群战,正是伏杀的好地方。记住,一个活口都不需要。”
  “然后呢?”陈拓追问。
  “然后,等王监军收到他精心训练的死士,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被扔回他营前时,我们再给他写封信。”
  “告诉他,冯公子病体沉疴,恐需名医诊治。若他王监军真有诚意救主,不妨亲自进城一叙。”
  陈拓闻言,眼中凶光一闪,咧嘴狞笑:“妙!老子这就去办!”
  门被带上。
  陈拓沉重的脚步声远去,带走了那份紧绷的杀伐之气,却留下了更加难堪的沉默。
  沈今生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那股要将她撕裂的仇恨狂潮暂时退去,留下的是冰冷刺骨的清醒,和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懊悔。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萧宁低垂的侧脸,泪痕已经干涸,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浅浅的印记,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倔强和……疏离,肩膀,似乎还残留着被巨力抓握的痛楚,微微颤抖着。
  “夫人……”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试图抬手去碰触萧宁的手臂。
  萧宁却猛地一缩,避开了她的触碰,动作干脆得没有一丝犹豫。
  “别碰我。”
  沈今生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颤。
  萧宁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也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
  “夫人,我……”她喉头滚动,想解释,想道歉,想说自己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可当她看到萧宁裙摆的污渍,看到肩头衣衫下隐约透出的指痕淤青,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任何解释在这样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弄疼我了,沈今生。”萧宁一字一顿地说。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沈今生心窝最软的地方,脸色比刚才失血时还要白,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能面对千军万马,能算计阴险狡诈的敌人,却在此刻,被自己最在意的人一句平静的指责,击溃得溃不成军。
  “对不起……”最终,只有这三个字。
  “对不起?”萧宁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苦涩,“对不起什么?对不起差点捏碎我的肩膀?还是对不起刚才那一刻,你眼中只有仇恨,恨不得立刻冲出去送死,把我……把我们所有的承诺都忘得一干二净?”
  “……”沈今生叹了口气,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和胸腔翻涌的血气,此刻任何关于仇恨的解释都是火上浇油,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她伤了她,用她本该保护她的力量伤了她,更用那一刻的疯狂践踏了她们共同珍视的诺言。
  她撑着床沿,试图坐直些。
  这个动作终于让萧宁的余光扫了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很快又移开。
  “让我看看你的伤。”沈今生缓缓抬右手,动作极慢,轻轻落在萧宁肩头那处被自己抓握过的地方,隔着衣衫,她也能感觉到那里不正常的紧绷和微微的肿胀。
  “很疼吧?”她轻轻地、极尽温柔地碰触着那处淤痕的边缘,生怕再增添一丝痛楚,那姿态,与方才失控时的狂暴判若两人。
  萧宁没有回答,但紧抿的唇线微微松动,那强撑的倔强外壳在沈今生的触碰下,裂开了一道缝隙,委屈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眼眶红了。
  沈今生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她收回手,挣扎着,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试图下床。
  “你做什么!”萧宁终于忍不住出声,带着惊急,下意识伸手想扶,却又在半途停住。
  “药,”沈今生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矮柜,“那里有化瘀的膏药,我去拿。”
  她的动作笨拙而艰难,每一次移动都牵动着左肩的伤口,冷汗浸湿了鬓角。
  萧宁看着她的狼狈,看着她因忍痛而苍白的脸,看着她明明连坐稳都困难却固执地想去拿药的样子,那堵在心口的坚硬冰墙,终于轰然崩塌。
  “你别动!坐着!我去拿!”
  她迅速转身,从矮柜里找出那罐药膏,又取来干净的布巾和温水,动作麻利,却始终低着头,不看沈今生的眼睛。
  沈今生没有再逞强,安静地靠在床头,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随着萧宁忙碌的身影,看着她用温水浸湿布巾,小心地拧干,然后走回床边,开始擦拭裙摆上的药渍。
  擦拭干净污渍,萧宁才拿起药膏,坐在床边,微微侧过身,将受伤的左肩朝向沈今生,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翻涌的情绪。
  “帮我上药。”
  “哦……好……”沈今生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指尖触碰到萧宁衣襟上那枚精巧的盘扣,竟微微发颤,平日里执笔运筹、挥剑杀伐都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笨拙得像个初学的孩童。
  盘扣仿佛故意刁难,滑腻难解,她屏住呼吸,专注得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生怕再增添一丝一毫的拉扯之痛。
  终于,第一颗盘扣解开,然后是第二颗。
  素色的里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下方一小片细腻的肌肤,当她拨开里衣的衣领,将左肩的布料轻轻褪下时。
  萧宁白皙圆润的肩头上,赫然印着五道深紫发黑的指痕,淤血肿胀,清晰地勾勒出她失控时抓握的形状,在如雪般细腻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狰狞刺目,那淤青的边缘甚至有些破皮的痕迹,微微渗着血丝。
  沈今生倒抽一口凉气,指尖悬在那片淤青上方,迟迟不敢落下,她无法想象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更无法想象这该有多疼。
  萧宁能感受到身后人僵硬的呼吸,也能想象沈今生看到伤处时的反应,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委屈和酸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药。”
  “……哦。”沈今生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抓起放在旁边的那罐化瘀膏药,冰凉的瓷罐入手,让她滚烫混乱的思绪稍稍冷却了一丝。
  挑开盖子,浓郁苦涩的药草气息弥漫开来。
  她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剜出一小块墨绿色的药膏,一点点地涂抹在那片刺目的淤青上。
  指尖触及那片肿胀滚烫的肌肤时,萧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紧绷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气声。
  “很疼?”
  “……嗯。”萧宁没有逞强,低低应了一声。
  “是我混账。我……被那名字冲昏了头。那一刻,眼里除了血,什么也看不见了。”沈今生本能地俯下身,对着那刚刚涂抹了冰凉药膏的淤青处,轻轻地、极尽温柔地吹着气,温热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气息拂过滚烫肿胀的肌肤,试图驱散那灼人的痛楚。
  “我忘了你就在我身边,忘了你抱着我,忘了你喊我……忘了我们才成亲,忘了我说过要给你一个家,要护你周全……更忘了,若我死了,留你一人在这世上,该有多痛。”
  “夫人,我向你起誓,今日之事,绝不再有。王兆兴就在城外,他跑不了。我会养好伤,我会陪着你,我们一起,用最稳妥、最万无一失的方式,了结这段血仇。我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不会再让你疼。”
  最后那个“疼”字,她说得极轻,却包含了千钧的重量,既是萧宁肩头的伤,更是她此刻对萧宁心伤的感同身受。
  萧宁没回应,沈今生又问:“你不理我了?”
  萧宁沉默不语。
  沈今生耐心耗尽,强行将人掰过来面对自己。
  入目便是萧宁含着水雾的眸子,泛红的眼角似哭过一般,可怜又勾人。
  她伸手去摸她的脸,“哭什么?”
  萧宁一把拂开她的手,眸中雾气氤氲,“滚,别碰我。”
  沈今生不依不饶,即便闻得如此恶言,也不肯放手,抱着萧宁,去吻她的眼,她的眉骨,她的下颚,肆意放纵,吻着吻着,便变了味,唇齿相抵,纠缠不休,直至舌尖破开,血腥味弥漫。
  萧宁咬得狠,沈今生舌上吃痛,却没有退开,反而更用力地箍紧了萧宁的腰,唇舌间的纠缠带上了惩罚般的力道,攻城略地,不容抗拒。
  萧宁起初还挣扎,但那力道很快软了下来,化作一声含糊的呜咽。
  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交融。
  不知过了多久,激烈的吻终于平复,变成唇瓣厮磨的轻触,沈今生微微退开寸许,额头抵着萧宁的额头,急促的呼吸拂过对方同样湿润的脸颊。
  “消气了?”沈今生声音沙哑,舌尖的刺痛让她说话有些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