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浑身湿透,先向玉泽兰行了个礼,然后跪在萧宁面前,欲言又止:“夫人,沈郎君他……”
  “她如何了?你把话说完。”萧宁问。
  小厮犹豫半天,方才继续道:“沈郎君受了伤,浑身是血,人已经昏迷不醒了。”
  萧宁一听。
  只觉大脑“嗡”的一声,她慌张地站起来,顾不得外头下着雨,提起裙摆就往外走,嘴里说着:“备车,回府。”
  这副失态的模样,玉泽兰实在无法想像,她这女儿是如何铁石心肠,冷得可以杀了陈昭,传闻还当着其他男宠的面说:“死便死了,如何?”
  她喝道:“站住!”
  萧宁回头,焦急道:“娘,沈今生危在旦夕,女儿来不及向您请辞了。”
  “放肆!”玉泽兰凤眸圆睁,“来人,把她给我拖回来。”
  一声令下,周围涌上来几个侍女,不顾萧宁挣扎,摁着她去了后堂。
  “你们反了,敢拦我?”
  “娘,我可是您的女儿,您怎能这么对我?”
  萧宁被扭到屋子里,门被锁上,任她喊破喉咙,玉泽兰也不肯开门。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她自觉没趣,声音低下来:
  “娘。”
  “娘,沈今生是我的人,如今受了伤,我自当要陪在她身边。”
  她一口一个“我”,玉泽兰听得冷笑。
  女儿当真是长成了大姑娘,从前事事依赖她,如今有了喜欢的人,竟也要同她分庭抗礼。
  这事情要不得好结果,必须想办法断掉萧宁的念想。
  如何断,这是她要考虑的。
  她喊来自己的贴身侍女,耳语一番。
  不多时,那侍女便退下了。
  第 10 章
  晚霞已残。
  细雨霏霏,屋梁上的水珠垂下来,连绵不断,沿着屋梁滴答滴答地垂在地上,窗户没有关严,时不时吹进一阵风。
  屋内并不热。
  沈今生趴在床上汗浸满身,连面色都在发白,麻沸散药效过去,痛楚如潮水般涌来,她神色恹恹,半张着眼,想要强撑着坐起来,挣扎半晌,身子却撑不起来,软绵绵地倒回床上。
  侍女阿商看不下去,说:“沈郎君,您还是喊出来吧,喊出来就不疼了。”
  沈今生肩膀裂开的伤口是她亲眼看着府医动手缝合的,那银针穿进皮肉,又狠狠扯紧,皮肉都被拽起。
  针针入肉,再一一打结,血淌了一地。
  缝合过程中,府医说:“喝了酒,又淋了雨,伤口发了脓,我用会盐水清理干净,再敷上伤药,沈郎君要好好将养,莫要再动粗了,要不然,会落下病根,以后呼吸都会疼。”
  沈今生颔首:“我知晓。”
  府医:“你如此硬气,夫人知道会心疼的。”
  沈今生道:“那便不要告诉她。”
  府医:“……”
  沈今生轻轻叹了口气,头枕在胳膊上,力度很轻,整个人像没了骨头,软趴趴地瘫在床上,眼神失焦,面上笼罩了一层死灰。
  眼泪凝在乌青的眼眶里,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萧宁,总之,心里是难过的。
  原来她的内心远比外表要脆弱得多。
  这个平日里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无所畏惧的女子,其实也有自己的软肋。
  也会害怕,也会不知所措。
  又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打开。
  有光透进来。
  接着一阵人声。
  “老爷,您怎么来了?沈郎君刚用过药睡下,您还是明儿再来吧。”
  是阿商的声音,她并不打算让开,挡在玉衡面前。
  原因无他,萧宁不许他进后院,这是府上人人都知道的规矩。
  “滚。”
  一声低喝。
  阿商抖了一下,退到旁边,乖乖地站着。
  天色昏暗,只燃了一盏蜡烛,照得房间明灭不定。
  玉衡一身玄色,脚步急切。
  垂帷不透光,他掀条缝去看沈今生。
  沈今生的发铺在被褥间,整个人蜷不起,侧脸露出些许,上挑的眼角也没有平时的诱惑,反是苍白脆弱。
  肩膀、后腰的伤夹袭着意识,她以为自己是睡着了,其实是半昏迷。
  夫人、夫人,她喊着萧宁。
  捏着垂帷的手一紧,在沈今生又一次呢喃时,玉衡俯身贴近,坐在榻边,把人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
  “沈今生,那女人都弃了你,连看你一眼都没有,你还记着她做什么?”
  “你听话,好好吃药,好好吃饭,等伤好了。入秋后我带你去狩猎,再教你练几招,可好?”
  他说了好些话,
  无人回应。
  沈今生全身僵住,大气不敢出,她意识昏沉,耳朵却灵得很。
  玉衡为何来了?
  不是启程去封地了吗?
  心跳“咚咚咚”地加快,她心跳如雷,像碰了一块烙铁般,下意识地将身体蜷缩起来,又担心自己的动作会碰到他,所以竭力保持着被抱起的姿势,当真是又酸又痛。
  而且鼻息间尽是他身上的汗臭味,她实在是受不了,便下意识屏气,紧紧抿住唇,强行压抑住自己的呼吸。
  不知玉衡是不是察觉了异样,微微后倾,捏着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偏着头打量神色,想了好些话,想要劝她不要执迷不悟。
  可看着她那双浅淡的眸,张了张口,又不知说什么。
  抗拒、厌恶,这是她传达给他的信息。
  心头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他叹息一声,正要把她放下。
  一只修长秀窄的手突然出现,紧紧揪住他头顶的发,发了狠般用力一扯,接着是一道压抑到发疯的声音:“你敢碰我的人?”
  阿商大呼:“夫人!”
  萧宁全身湿漉漉的,长发散乱,脸色出奇地白,不知她是怎么逃出的将军府,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只知道她盯着玉衡,手扶在沈今生腰间,沈今生半张脸埋在他胸前,心中恨意浓重得似要凝成实质。
  她动了杀念。
  连阿商都察觉到了。
  玉衡始料未及,急忙后退,饶是这般,萧宁仍不肯罢休,死死地揪着他。
  她眼眸赤红,似要发狂。
  拔下发簪去刺他。
  玉衡不敢还手,挨了几簪,趁她刺第三簪时,迅速夺过来,反手就推。
  男女力量悬殊,萧宁被推个趔趄,差点就摔倒。
  幸亏阿商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玉衡趁机起身,拉开距离。
  他喊:“来人!”
  门口的乌迁想进来帮忙,却被淮泗死死拦住。
  屋门关闭。
  外头杀得昏天黑地。
  屋子静悄悄的,一点人声都没有,安静的诡异。
  沈今生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一手撑着床榻,发丝凌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萧宁面前,声音微哑:“夫人……您没事吧?”
  她用尽力气,抓着萧宁的手,指尖泛着白,身子不住地颤抖,那素白的衣衫衬出她傲然挺立的身躯,瘦削的、单薄的,好似弱柳扶风。
  又这么直挺挺地,坚定地仁立在萧宁面前。
  这一动静打碎了凝固的气氛。
  玉衡直接撕破了脸,吼道:“妈的,被刺流血的是老子,这臭娘们能有什么事!”
  吼完反应过来,气不过地又添一句:“你个老爷们哭什么?哭丧着脸给谁看!”
  萧宁定定地看了沈今生许久,眼底的刀光剑影全部隐没,化为无声的暧昧,勾连成网,手指轻颤着去擦沈今生眼角渗出的泪,泪水顺着手指滑落,滴在掌心,滚烫的温度,一路熨烫到了心底,好似被什么东西给揪住了,揪得死紧。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恍然片刻之后,她说:“沈今生,你哭什么?我没事,你别管我。”
  沈今生哭得止不住,声音发颤:“可是,您衣服都湿透了,这会着凉……”
  模样颇为可怜。
  她很少哭的。
  或者说,在她的认知里,自己不哭已经有许多年了。
  她养父是屠夫,从事的是血淋淋的行当,从小耳濡目染,那些血迹和残忍场面自然见得多了,心中不是没有震撼,而是生出的那种“已经不会再有什么能伤害到我”的错觉。
  唯有在萧宁身边,她才会流露出小女儿家的情态。
  萧宁忽然间有些感动。
  她一直觉得自己在意沈今生,比沈今生在意她要多得多,如今看来,其实也没有多寡之分。
  这份在意,沈今生是当得起。
  她顺势将沈今生搂进怀里,轻轻抚拍她的头,哄道:“不哭,不哭,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沈今生渐渐止住抽泣,方才没注意,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伏萧宁身上,只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紧紧的,一点缝隙都没有,浓郁的香气钻入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