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这个药能生肌祛疤,记得早晚抹一次。
  沈良时还沉浸在那道圣旨中想不明白,问:为什么?
  林双擦干净手,在她额头不轻不重弹了一下,道:你现在怎么只会问为什么了?
  沈良时拉起衣衫,道:这样不就是把江南堂和我拴在一起吗?万一、万一我哪天言行有失,皇帝怪罪下来怎么办?这不就是无妄之灾吗?
  林双嗯嗯地应和着,给她系好了腰带,推开门吩咐准备用晚膳。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不是把江南堂送到皇帝眼皮子底下了吗?让我如何心安林双!跟在林双身后进进出出、苦口婆心,见她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沈良时气得头昏,忍无可忍地抓住她,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林双一本正经道:在听啊。
  沈良时沉默地看着她。
  林双道:你不是说你没有亲人了吗?现在江南堂是你的家,大师兄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孤苦伶仃,我更放心些。
  沈良时仅剩的血亲远在蓬莱,连见一面都难,更别提光明正大地相认,这下好了,全天下都知道她是江南堂先堂主的义女,她背后还有一个江南堂,这层原本应该在她回宫后就逐渐消失的羁绊,反而变得更加错综复杂,怎么也不能完全斩断。
  林双明白她担心自己触怒皇帝时牵连江南堂,宽慰道:不是为了让你提心吊胆,是为了以后皇帝再想责罚你,也要想想江南堂会不会同意,其他帮不了你,总不能让你吃了背后没人的亏,你看如今谁的母家有你厉害?
  沈良时道:实在不必做到这个份上,还能再见你已经是上天垂怜了。
  林双抬手抚平她的眉头,道:我的心意和他们的心意不一样,但也不冲突,你只要知道有人和我一样在意你的死活。
  沈良时握住她的手,偏头将脸贴在她的手心,问:能让萧承锦退步至此,你究竟答应了他什么?
  林双默了片刻,指腹蹭着她的脸,如实交代了。
  他想打下草原,我给朝廷的兵当先行官,替他先解决了萨多律这个八部共主和燎原骑,这样他就有更大的把握。
  这和沈良时预料中大差不差,萧承锦忌讳林双,而在遇到这样的问题时又不得不承认除了林双,没有更划算的买卖。为了他的千秋大业可以给尽江南堂面子,可以和江南堂暂时合作,他对人心把握精准,在给出的诚意和价码中放上沈良时,看准了林双不会拒绝。
  沈良时拉着她的手盖住自己半张脸,在她掌中合眼,问:多久回来?
  林双道:最多两个月。
  两个月,将近年底。
  林双感觉到掌心有些痒,还有些湿,她收回手,沈良时果然两眼朦胧,只以为她是心中难过又要分别,便低声道:我会尽快回来安排好一切的,好不好?
  沈良时挡开她的手,背过身去不愿看她,拉着衣袖擦去泪珠,道:你在十五前就离京吧。
  林双伸手搭在她的肩头,沈良时不肯转回来,她绕过去低着头看,沈良时就捂住脸不让她看,林双只好搂着她,让她把脸埋在自己颈侧,烫人的眼泪一下砸在她肩上,浸湿布料烙进肌肤,沈良时隔着衣服紧紧按着她的肩胛骨。
  林双想起之前江南堂收了新弟子,沈良时看着那些十五、六的少年少女,会陷入深深的惆怅怀疑中,和其他女子一样担心岁月匆匆、容颜消逝,那段日子常对镜发愁,问林双自己是不是长皱纹了。
  当真岁月多饶你一些,变得和刚认识那会儿一样,刁难我不够,还总拿眼泪杀我。
  沈良时额头抵着她的肩,闻到丝丝缕缕的桂花香,分不清是谁身上的。
  林双道:你说什么是什么,我无有不应,但好歹让我知道为什么吧?
  她无声地歪头枕靠在林双肩上,像只难得乖顺的猫儿,黏过来又不让呼噜呼噜毛,神神秘秘的。正当林双觉得不会得到答案时,她不情不愿道:我不想在观礼的人群中看到你。
  立后大典,万千人赶赴观礼,见证她听诏受封,和皇帝携手祭祀谒庙,接受宗亲百官朝拜,代表他们对帝后的虔诚祝福,随后还要接见各国使者。
  扪心自问,在那万千人中四目相对,对谁都无疑是一场凌迟。
  林双答应了,她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立后大典定在皇室祭天秋华台,以昭殊荣。
  于是在九月十五,红衰翠减的时候,所有人都涌向秋华台,去观摩这场在传闻中被灌入无尽荣宠的绝世典礼,去艳羡帝后深情,万人空巷,唯独林双一个人逆着人流往外走。
  像是为了不那么突兀,强行附和这喜庆的日子般,林双换了身朱红大袖衫,外面罩着件月白圆领袍,系着一根同样朱红的玉带,腰间插花。
  沈良时站在高台上,俯瞰下面攒动的人头,他们仰着头投来的目光中,无非是不解、唏嘘、向往,和当初回宫时那些嫔妃看她的一样,因为看上去拥有着太多别人所没有的东西,只要表现出来一丝不情愿都会被认为是无病呻吟。
  沈良时活在其中,如置身于汪洋,毫无依托地漂泊,意识也跟着游荡恍惚,她将视线尽量看得再远些,试图寻找到其他的东西,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看向城门的方向。
  阿时?
  沈良时回过神来,看到身侧的萧承锦伸出手来。
  该接受百官朝拜了。
  萧承锦不再顾及她的意愿,抓住她藏在袖袍下发凉的手。
  在沈良时接受天下子民叩拜时,林双策马出京华。
  秋来萧瑟,愈发接近边境就愈发明显。
  边境十四城中三成是来自番邦诸国的外域人,他们有的为了活命,隐姓埋名逃过来,有的常年经商,为谋方便定居在此,尤其在朝廷开放马市、允许通商后,在十四城中住下的人持续增多,同时也导致这片本来就不安定的地方更加混乱。
  早年草原还未和朝廷求和时,常有草原骑兵成批掠夺边境百姓,签订契约后朝廷重新整顿过边境上下负责官员,让百姓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好景不长,边境十四城毕竟天高皇帝远,派遣到此常驻的官员基本没有再能调任回朝的机会,他们得过且过,久而久之为了谋些钱财,官商勾结甚至和草原骑兵勾结的事情频频发生,骑兵掠夺从明目张胆变成了美名其曰的以物易物,用一些病死的羊来换取百姓的粮食棉布。
  随着立后大典结束,京中扩建马市的圣旨一并传来,也传到了草原,有人欢喜有人愁。
  十四城中以孤鹜城为首,也以其最为繁荣,九月末,各城要员齐聚孤鹜城,不为商议扩建马市一事,而是为了给途经孤鹜回到草原的八部共主送行。
  前有官兵纵马疾驰驱赶沿路闲杂人等,后面十四城总督跟在马车旁,陪着笑不知在说什么,各城太守诺诺称是。
  八部共主,好不威风。
  街头坐着个会算命的老瞎子,每日自己动作笨拙地搬着桌子凳子出门,挂好旗子坐在路边给人摸骨算命,靠这个混两口饭吃。
  老瞎子今日运气不佳,刚吆喝来第一单,就被官兵一鞭子掀了摊,顾客都被吓得跑出二里地去,他还在满地摸自己的竹杖,挨了骂还只能应下来,乞求对方帮自己找找探路的家伙事。
  那官兵没耐性看他在这儿摸瞎,举起鞭子往下抽,同时马蹄扬起,这群官兵出了名的蛮横,旁边人不敢来帮,眼看老瞎子就要命丧黄泉,他们都不忍心地低下头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截玉笛伸出来勾住老瞎子的后领子,把人提着往后一避,马蹄重重落在老瞎子原来摸索的地方,石砖又多出一条裂痕,有人轻轻啧了一声。
  鞭子抽空,发出响亮的声音,官兵抬头看去,只见那人坐在台阶上,扣着斗笠低着头看不见脸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妨碍官府办事!
  官兵勒住马同时抽下去第二鞭,那只玉笛卷住鞭子一抽,直接从他手中夺走,扔向一旁,见此人出手不俗,官兵疑心是哪个往来孤鹜城的江湖高手,生怕惹火烧身,冷哼一声赶紧离开。
  那人抬起头来,清清秀秀十分年轻,眉眼上扬不怒自威,不说话只伸长了腿掸掸衣摆,正是林双。
  第80章 天神庇佑
  十四城百晓生?
  林双捡起竹竿,递到老瞎子手中,眉梢上挑。
  老瞎子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接过竹竿连连躬身,张着嘴啊啊地喊,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林双才发现他口中没了舌头,难以正常言语。
  车队驶近,浩浩荡荡俨然不同于在京中时低调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