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说来摘花,你在这儿睡下了!
  林似把自己的头发抢回来,没好气道:烦死了你!
  林散指着自己,难以置信地质问:我烦?是你求着我陪你来的!
  越想越气,他潜到水中将船一掀,林似尖叫着滚到水中。
  林散!我要杀了你!
  林散大笑着,在水中像一尾鱼般矫健,根本不给林似抓住他的机会。
  泠泠声音传来,林散按住她的手,飞快道:来抓我们了,快跑。
  于是两个人前后钻入水中。
  明明听到声音了,怎么没人?
  林单立在船头,随着船只前行,他抬手拨开荷叶。
  林双坐在船尾,眼尖地看到荷花深处的空船,道:在那儿。
  船头相碰,林双迈过去,往更深处看,没看见两团黑影围在船边。船身忽然左右摇晃起来,林双微微一惊,随即明白怎么回事,她负手跺脚,波浪从船身荡向四周,两个人也从水中钻出来,趴在船沿抱怨。
  师姐你也太用力了,震得我手发麻。
  林散赤着上身爬上林单的船,躲在他身后迅速烘干头发和下半身的衣服。
  多大了还和小孩一样。林双伸手把林似从水中拉出来,脱离水面的瞬间她的全身就干净清爽,林似心满意足地靠在她的肩头撒娇。
  林散不满道:这不公平,为什么我没有?
  林双将脚边的衣物扔过去砸在他脸上,恶狠狠道:下次再让我看到,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散大气不敢出地穿戴好了,老实坐下。
  回去的途中,林似和林双同乘,仗着自己落后些,从林双身后探出来做鬼脸,看到林双那张板着的脸,林散敢怒不敢言。
  小散。
  林散乖觉地看向林单,我在,师兄。
  他是坦荡的,反而林单欲言又止起来。
  林散机灵,最会察言观色,一下明白他要说什么,抢先竖起三指道:师兄我知道错了,下次我再不会叫林似玩水了。
  末了,又补充保证道:我也盯着她,不让她和其他人去玩水。
  江南民风下,男女之防没有其他地方严苛,江南堂的弟子从小散漫随性,小时候睡大通铺,穿一条裤子,是常见的事。但年岁渐长,也无声地拉出一条看不见的线,将其隔开。
  随后几个月,林散拒绝林似发出的邀请,从凫水到夜半出城探险,只要是他二人的单独行动,无一幸免,林似被宠惯了,懵懂地追着他要一个理由。
  林散抓耳挠腮,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那些游戏都太无聊了。
  林似受到打击,一下瘪着嘴,预备嚎啕大哭。
  林散又急道:除非你叫上大师兄和师姐,人多才有意思。
  林似轻易被骗走,只是林单忙的不可开交,林双要练功,哪能次次有空和他们出去,久而久之就作罢了,但林似依旧每次都追问他为什么。
  一如既往的,得知林声慢的死讯时,她泣不成声地追问他,为什么。
  林散从她的哭声中惊醒,意识回笼,眼神逐渐在黑暗中聚焦。
  周围水声潺潺,是他被关入天在水的第三日。
  那个箭头陷在他的胸腔肋骨中,和天在水的寒气里外同时刺痛他滚烫的血肉,吊着他的命舍不得给一个痛快。林散咬紧牙关,想不明白这是谁的主意,真是一把折磨人的好手。
  一点光晕从角落散开,林散借着这微乎其微的光线看清自己正对面屹立不倒的长枪亢龙。
  水声戛然而止,脚步缓而有序,光线随之越来越亮,一豆灯充盈一室,冷峻的脸在灯后浮现。
  冷汗滑落,林散提起嘴角,道:得见师姐无恙,我就放心了。
  林双点亮墙上的火把,整个牢狱中瞬间明亮如昼,石台缓慢升起,随着她走近,林散脚下的水退去,流进水池中,三尺长的大鱼跟随着她的脚步,环游来去。
  林散道:师姐既然停了水,不如行行好,帮我把这个箭头也取出来?
  林双看向他的胸口,伤口尚未结痂,却也不再流血,此时皮肉外翻,已经完全看不到那个断在里面的箭头,一日不取出,就始终随着他的呼吸向更深处滑去。
  林双抱着的手在自己胳膊上敲了敲,道:我一直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崔梓彤怀抱你坠崖时,你不过两三岁,是如何从崖底逃出来的?
  林散道:我说过了,我是崔梓彤爬上来找他索命的一缕魂,从阎王手中漏出来的,可以说我命大,总之天不绝我。
  林双问:你真的是崔梓彤的孩子吗?
  林散道:如假包换。
  他答的不假思索,让人难以怀疑,于是林双又问:那你究竟在为谁寻仇?为崔梓彤,还是为你自己?
  林散沉默下来。
  如果是为了崔梓彤,为何在雪山对峙时你一直是直呼其名,而未喊过她一声母亲?这么些年为何从未去找过崔家的人?人与人之间最难割舍的就是血缘关系,你明明有无数个机会向崔子毅陈明一切,为什么不呢?
  林散不赞同道:师姐,最难割舍的不是血缘关系,而是亲情,是相携相伴的亲情,倘若今日你的双亲来接你回去继承无数家产,甚至继承皇位,你会舍弃江南堂的一切去吗?
  他轻蔑地笑一声,道:事到如今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告诉你也没什么。
  崔梓彤一意孤行生下我,她一个未成婚的女子带着一个孩子四处游行,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几个人说她混不在意,那无数人呢?甚至偶遇的本家弟子也对她恶语相向,说要回禀告门主,一怒之下她失手杀了那名弟子,崔梓彤惊慌失措逃离,在夜里抱着我一会儿咒骂一会儿大哭,最后决定要向已经成婚的邺旺要个说法。
  恰逢邺继秋大病,邺家遍寻名医,邺旺担心他不能修习满雪剑法,难以继承自己的衣钵,金家女体弱,不能再生养,崔梓彤得知后带着我找去,约他在凉津一见,二人旧情复燃,她逼邺旺休弃金家女迎她入门,邺旺一再推脱,崔梓彤便将我抱出来,以我为要挟,彻底激怒了邺旺。
  这部分他当时并未在众人面前说明,兴许当时邺旺尚存侥幸,当着邺夫人和邺继秋的面,他也没开口陈述。
  林散嘲弄道:我同时流着崔、邺两家的血,又生长在江南堂,该说是我命好,还是命不好呢?
  是谁都好,偏偏是崔门和雪山,命运开玩笑般将这些人拴在一处,譬如邺旺因一剑对崔梓彤生情,此后纠缠不清,譬如金家女在那样情况下对邺旺一眼倾心,为了自己的孩子也能双手沾血乱成一团,此时根本说不清谁对谁错。
  崔梓彤生我,我为她手刃了仇人,了结了我和她的母子缘分,杀邺旺,是为她,也是为我,更是为了江南堂。
  林双抬眼看他。
  林散长眉挑起,反问:师姐是江南堂的一把刀,焉知我不是?
  雪山倒台,但邺继秋还没死,朝廷不能直接接管雪山,由谁来管理西南边?自然是最近的崔门和江南堂接手,但崔门后面还有逢仙门,分身乏术,蓬莱远在天边又怎么和我们争?
  江南堂的弟子并未全数撤回,留下一部分和崔门在雪山脚下驻扎,以防雪山再度崩塌,崔门的人不到四成,江南堂手握绛雪、寒江两城,是进还是退,全在林单手中。这对于刚刚经历更替的江南堂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也是林双先前一意孤行的目的。
  林散斩下的最后一剑,了结的不只是恩怨,还代表此次围攻雪山功居首位的是江南堂,也当由江南堂来定夺后面的一切事宜。而在世人眼中,林声慢的猝然离世,没能让江南堂颓然失势,林单在慌乱中继任堂主,反而更上一层楼。
  林双审视着他,试图找寻出他成长的痕迹,这些事情他是在什么时候学会的,在身量超过林单时,还是在只身一人守住萍云时。
  林散道:我已没有后顾之忧了,本就不打算活着离开雪山,只是没想到师兄会一力要回我。
  刀?你可知你这把刀,第一个刺伤的就是亲人。林双闭了一下酸涩的眼,道:渃湄姐的孩子没了。
  林散怔住,我从未想过伤她,一应用度从不短缺,怎会?!
  林双道:她不是傻子,精通医术,自然能看出大师兄面色不对,也能隐约猜到出事了,整日提心吊胆,还没足三月,那个孩子就没了。
  林散踉跄后退,吊着他两条手臂的铁链哗哗响,他又挣向前,被铁链扯住,躬着身问:那良时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