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滚烫的泪砸在交握的手上,沈良时的手滑脱,抬头时已经泪眼婆娑,哽咽道:是,我愿意,我愿意回宫去,比起看着你死,我千倍百倍愿意,那你呢林双?你愿意让我留下来看着你们一个个死去,看着江南堂不复存在吗?
  她复又垂下眼去挣她的手,放手吧,这样起码大家都还活着,不是更好吗?
  眼泪渗进指缝中,林双逐渐失力,无法再抓紧她的手,只能任由她从自己掌心中流逝,手掌和手背,随后是指根,滑出去的拇指和小指,突出的指节,最后是中指。
  那枚戒圈却没有随她离去,落在林双掌中,带着主人的余温,咯着她。
  沈良时逃似的,又好像风,卷离她的身边,林双向前追了一步,把自己绊倒在此岸,幸有林似蹲下身扶住她,才不至于摔得狼狈。
  沈良时!
  林双奋身,伸手向前去够去抓,被林似拦腰抱住。
  沈良时
  她声嘶力竭,枉然地看着沈良时走到段寻风身侧,和林单、林散颔首示意,甚至转过来和邺继秋作别,唯独不肯再看她一眼。
  明明泪痕犹在,如何能这般视若无睹?是否视若无睹,便能再不作思量,心甘情愿断舍离去?
  林双难解。
  林似搂着她瘫坐在地,意识朦胧之际见林似脸上也斑驳,她问:你又为何而泣?
  语毕,两眼一翻,鼻息也停住,不知是死是活,只有口中絮絮不停。
  你为何而泣?
  师姐!林似又惊又惧,拍打她逐渐黑紫的脸,师姐你醒醒!
  林单几步迎上来,手搭在她腕上,只觉脉象节律不齐,虚实不定。
  真气游窜,内息紊乱。邺继秋自人群外走进来,拍开林似的手,飞快点下林双周身大穴,抓住她双臂渡过去一道能与之抗衡的真气,随后掌根拍在她胸口。
  林双猛地呕出一口黑血,邺继秋掸了衣摆站起来,淡声道:扯平了。
  沈良时呢?林双急速环顾四周,失去意识的片刻中,殿中已经空下去一半。
  邺继秋道:已经下山了。
  林双抓着亢龙站起身,别人拦她不住。
  邺继秋道:少白费力气了,难道你真要送上门去给皇帝杀吗?一个沈良时换江南堂无虞,皇帝已经格外开恩,你非要惹得他出兵才甘心吗?
  林双冷声道:管好你自己。
  话音未落,整座宫殿剧烈摇晃起来,梁柱倾倒,屋顶塌陷。震耳的虎啸声传来,白虎跃入殿内,烦躁地刨地,紧接着向殿后跑去。
  晃动仍在继续,殿中众人不得不相互搀扶才能站稳。
  是山心!邺继秋脸色骤变,随白虎飞身而去。
  恍如一盆水倾倒下来,林双扫过殿中角落,才发现先前各番缠斗,殿中一直少了一个人镜飞仙。
  她立即抓住林单,道:山心出事,雪崩只在须臾,快下山通知百姓退到数里外。
  林单反抓住她,你呢?
  林双道:邺继秋一个人撑不了多久,我能再撑一刻。
  林单不作犹豫,道:绛雪城外等你。
  好。林双轻而定地点头,又道:师兄,还有沈良时,他们不知道这儿的情况。
  林单明白她的意思,随即转身带领一众弟子向外退去,林双飞身去追邺继秋。
  一路畅通无阻抵达后山,落在山头一道冰门前。那门极厚,用雪山深处寒冰筑成,历经百年不减反增,此时中间破开一个大口,进出自由。一路走进去,负责看守的弟子尸体已经僵硬,沿途机关尽毁。
  曲径通往深处,正是雪山格外重视的山心之地。
  尽头是一处十步长宽的洞穴,冰做的天地四壁,无数宝剑插入地中,墙上嵌有明珠,光影折射将此地照得不分昼夜,此外洞中只摆有一张冰床,冰床上方开了一个眼,管中窥天。
  坠兔收光不见了。邺继秋的心彻底凉下去,是镜飞仙盗走的,这厮果然不怀好意。
  摇晃还未停止,仿佛是从深处传来的地动,整个雪山随之颤抖,远方积雪开始崩塌,涌向山脚。
  邺继秋即刻盘腿坐于冰床之上,满雪横在膝头,倾力送向天穹。林双手中一转,双环作响,亢龙插进地里,她的内力随之注入地下。
  时间一呼一吸中过去,不过顷刻二人都是汗如雨下,地动仍在继续,轰轰声不绝于耳。
  邺继秋汗水浸透衣襟,他看了一眼林双,突兀道:林双,匀一只手给我,我有办法。
  林双依言勉强伸出手,邺继秋一把抓紧了,将她整个人向外甩去,林双破口大骂,但跟进来的白虎已经咬住她的后领,飞速向外跑去。
  洞口乍见天光,白虎将她直接扔入雪堆中,林双抓紧了亢龙,还想再骂几句,但雪争先恐后地灌入她口鼻和衣领中,她难以起身,被厚重的雪堆裹着向下翻腾。
  第74章 为谁消愁
  师父
  走在前头的人转过身来,笑盈盈的,手中拉着绳子,绳子那头牵着一叶扁舟。他脚边的稚童咿咿呀呀地伸手去抄水,被提着后领抱在怀中,另一只手向他伸了出来。
  七八岁的林散,瘦瘦小小,乍一看去不比林似高多少。他尚有些放不开,绞着衣角走在最后,警惕地环视周围的新环境。
  沿岸柳树一线排开,两岸如画,年轻姑娘们在青石台阶下浣纱,撑着船划过去的青年不知羞地对着岸上吹口哨,换对方扬起一捧水花,湿了衣衫,惹得其他人哄堂大笑,连撑着伞走过的人也停下来看他们,那青年顺势问是不是要回十三斋,途径林声慢时特意慢下来和他打招呼。
  林堂主又来遛孩子呢!
  我瞧瞧长高些没?
  拉着风筝往外跑的孩童撞到林散的肩,被人从后面扶住,他回头看去,是自己那和善的大师兄,以及旁边抱着手债主似的二师姐。
  几个孩子被林声慢串成一串放在岸边,供人鉴赏,引得不少戏弄。
  林单长的快啊,都快和隔壁家老二一般高了,十四了吧?
  大大方方的林单道:是,过了大暑就十四了。
  他们又转过来围攻林双和林散,两人被抓着转成陀螺,从头到脚夸过一遍,问林散叫什么名、多大了,林散煞是惊慌,不知所措。
  对方转过去絮叨几句的空隙中,他正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就听身边一直板着脸的林双低声抱怨,好丢人。
  他抬头去看对方,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外表倒是看不出羞怯来。
  林散心道:这么凶的师姐也害羞吗?
  等对方回过头来时,他反而没那么怕了,小声回答自己的名字和年龄,得到对方和林单一样的夸奖。
  大大方方。
  对他们来说漫长的酷刑终于结束,林声慢把这一串孩子牵上船,看着不甚用力地一推,船只就划满池风荷中,从带来的匣子中拿出一应吃食甜水。
  总闷在堂中,出来走走也不错啊!林声慢端着瓷碗转过来看林双,另一只手顺势递给她一碗甜水,是吧,小双?
  林双接过了,却毫不给他面子,我喜欢闷在屋子里。
  林声慢摇头叹气,一下子站起身,引得船只晃动,他手搭在眉间,指着远处道:那边有人凫水诶,过去看看!
  不好的预感浮上几人的心头,果不其然
  不会?身为江南堂的孩子怎么能不会凫水呢?林声慢穿过腋下直接把林散提到空中,被他赶下水的林单和附近年纪相仿的孩子在水中伸手准备接他。
  林散大惊失色,在空中挣扎起来,像一只被拎着翅膀的小鸡仔般可怜,央求林声慢:师父师父!我真的不会!
  林声慢在这些方面颇有严师风范,他将林散直接扔到水中,砸出一个大水花,水中的孩子一窝蜂游过去把他从水里托举起来,可怜林散这个小鸡仔卷到了鹰群中,被扔过来扔过去,最终被抛进荷花丛中。
  花影斑驳,荷叶相互倾压,旺盛之处能够遮蔽住整个船身,抹上驱蚊药膏躲在里面睡觉也算惬意,小小的身影从荷花后潜过,抽条生长,恍惚间长成大人的模样,比当年将他夹在中间的其他孩子都要高些。
  清风拂过,荷叶斜倒,上面的水珠追赶着砸在船上仰面躺卧的人额上,有人游过来扶着船只用力摇晃。
  醒醒醒醒醒醒!
  林似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背对他,于是他又游到另一边,用湿着的、带着腥味的手去揪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