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只在一瞬间,芥川龙之介浑身的血都冷了。
  对于一个渴望得到对方认可的人来说,当面给予这种评价无异于杀人诛心。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在了脸上。
  “哎呀,不是……”
  太宰治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漫谈一样地跟他聊天,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桌上的任务报告,
  “我之前呀,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呢。我问他要不要做我的直属部下。”
  芥川龙之介感觉自己在这一刻已经死去了。
  如今他是太宰先生的直属部下,如果有其他人出现在这个位置上的话,就意味着……太宰先生要放弃他了吗?
  “但是他拒绝了呢,真可惜。”
  “……”
  芥川龙之介短暂地复活了一下,随后席卷而来的就是滔天的怒火和恨意。那可是太宰先生的邀请,太宰先生啊。那个人怎么敢、怎么有权利拒绝太宰先生?!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已经不自觉地扭曲了起来:“那个人……”
  太宰治像是拨弄提线木偶那样,看芥川龙之介为他的每一句话做出激烈的反应,然后无动于衷。
  他将找出来的那份报告读过一遍,递给芥川龙之介,半是惋惜半是抱怨:
  “哎呀,你看,让他做这种工作真是浪费人才。我是看不下去才邀请他的,结果居然被拒绝了呢。真伤心。”
  芥川龙之介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僵硬地接过那份报告,很快锁定了其中最值得注意的那个人。
  “不过是一些寻常的任务。”他哑着嗓子说,“在下也可以……”
  太宰治像是被逗笑了:“重要的不是他在做什么,而是他能做到什么。”
  他眼神下意识地在芥川龙之介身上转了一圈,像是在评判什么,但他很快就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他唇角蓄着不走心的笑意,敷衍着说:“嘛,加油吧。”
  一股子‘加油,努努力吧,万一能达到他那个程度呢?’的意味。
  满满的都是对芥川龙之介能力的不信任。
  芥川龙之介已经来到爆发的边缘了。报告书里的这个人完成的不过是些简单的、他也能完美完成的任务,怎么能够看出他的能力在他之上?!他想为自己争辩,想要证明自己,但就在他即将压抑不住这种冲动的时刻,太宰治话音一转,拿起桌上其他的文件,语气冷淡地说起了接下来的任务。
  他叫芥川来,原本就是为了交代他新的任务。
  于是屡次被太宰治教训过的芥川龙之介卡了一下,不得不在太宰治的叙述声中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赤坂冶……
  太宰先生的声音从耳边流淌而过,但芥川龙之介有一半的大脑还木然地嚼着这个名字。
  赤坂冶——
  他记住了。
  **
  赤坂冶也记住了。
  记住自己下次最好在门上挂两层锁了。
  有过上次的经验后,当他在浴室里、听见外面传来动静时,他差点都要应激了。洗澡时突然再冒出来一个人举着枪冲进来,他真的要留下心理阴影了好么?
  然而他浴室门没关严,从缝隙中漏进来的脚步声叫他能分辨出来人的身份。赤坂冶进行着激烈的‘此时应该怎么办’的思想斗争,感觉自己有点崩溃。
  于是当太宰治在外间溜达一圈、而后旁若无人推门进来时,就看到他很大只的床伴疲惫地把自己浸泡在热水里。他仰着头枕在浴缸边缘处,一只手臂搭在外头,离门更近的那条腿屈起、膝盖支出水面。他将手上拿着的书拍在脸上,就这样顶着那本深色封皮的小说,感觉下一秒就能昏厥过去。
  “我可以报警么?”他有气无力地表示,“……这完全算得上是性骚扰了吧?”
  “诶——?”太宰治发出惊奇的声音,“这种程度才只是性骚扰吗?你的接受程度未免太广了吧,我以为这得算作是犯罪了哦?”
  赤坂冶:“……”
  原来你还知道?
  “噗。”哪怕看不见他的表情,太宰治也能想象出他的反应。沉默并不是糊弄他的好办法。太宰治乐了一下,然后才问,“你不会从来没去过公共浴场吧?”
  其实太宰治期待听到一些‘进入公共澡堂和闯进有人正在使用的浴室是完全两回事吧’之类的吐槽,但赤坂冶居然安静了一下,然后回了他一个迟疑的鼻音:“嗯……”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没,赤坂冶蔫蔫地想。
  私人温泉他倒是去过……但那种确实不是公用的?也不需要和其他人共享汤泉?
  “诶?居然真没去过?”太宰治怔了一下,然后开始发散思维,“因为性向问题,所以去那种地方会感到不适吗?”
  赤坂冶:“……”
  就不能是单纯没去过吗?以及,这思维太典型了,他感觉他大概是这位干部试过的第一个同性了。
  “关注点跑偏了吧,不本来就有混浴的存在吗。”
  赤坂冶懒洋洋支起脑袋,抬手将书从脸上取下来。他用书页挡住下半张脸,眼神凉凉地扫过去,“要么出去,要么进来。有点冷。”
  太宰治吐槽道:“谁叫你不开空调。”
  “那你开。”
  “一会再说吧。”太宰治反手关上门,人已经站在里侧了。他迈出两步、在浴缸边缘坐下,赤坂冶默不作声收回手臂给他留出空地。他侧身坐在那,抬手抚弄两下被水打湿、有些缠手的棕发,轻声说,“指不准一会就热起来了呢。”
  “……”赤坂冶闭了闭眼。
  太宰治慢条斯理替他把头发捋顺、别到耳后,一边轻飘飘说:“不是有那种议题吗,说遇到这种情况,是该捂脸还是捂重要部位之类的……没想到冶君会选前者呢。”
  赤坂冶默不作声把书合上:“我还可以选第三种方案。”
  “什么方案?”
  “……自卫。”做掉你。
  太宰治接过书,将其放到远处干燥的台面:“你明明选的是第四种。”
  “嗯?”赤坂冶从他语气里感受到了些不满之情。他仰头望过去一眼,迎上对方视线。
  那双鸢色眸子颜色有些幽深,凭空多出些沉甸甸的感觉,和其主人轻柔的语调截然不符。太宰治盯着他,语中带笑地问道:“你对谁都这样来者不拒的吗?”
  赤坂冶:“……”
  无语了,这人说话为啥总这么难听。
  他眼神冷了冷,没有解释的意图。他本来也不可能解释给太宰治听,而太宰治如何理解都与他无关。他只表情不变地问道:“所以你是来干嘛的?”
  “拿衣服。”太宰治眨眨眼,“你居然帮我送去干洗过了,谢谢你~”
  “拿完了就回去。”赤坂冶说。
  “才不要,你都允许我进来了。”
  赤坂冶手肘支到浴缸里侧,歪头看着他,肩头还带着太宰治今早咬出来的伤口,血痂周围有略微泛红。他淡淡表示:“是你自己撬的锁。”
  “那你把我打出去?”
  赤坂冶:“…………”
  太宰治既然这么说了,当然是自信绝对不可能被拒绝。剃头单子一头热的事,他怎么可能做?不过他不满地抱怨了另一件事:“你居然做了大扫除!你这洁癖是不是太严重了一点?不会是因为昨天我来了吧!”
  “你也说了我有洁癖。”赤坂冶终于忍无可忍,“你先去洗洗吧。从哪回来的这是?一身血味,好难闻。”
  太宰治:?
  什么,他只闻到了客厅卧室里清洁剂的味道、还有浴室里沐浴露的香味。
  他表情古怪起来,抬手闻了闻自己衣袖,茫然道:“我临下班前去了趟刑讯部门……我就在里面站了五分钟,甚至都没动手。你怎么闻到的?”
  “潮湿味、血臭味,通风不好,死人的味道根本散不掉,弄不好的话可能还有点霉。”赤坂冶冷淡地说,“地牢监牢刑场都一个味,难闻。要做的话先去洗澡。”
  太宰治表情更诧异了。
  “之前东京那次、被关在地牢里的时候,不会最折磨的部分是味道吧?”
  “哪能啊。”赤坂冶说,“那还是你下手比较狠。”
  “我就当做是夸奖了。”太宰治洋洋得意地说,年轻的面孔神气起来后,给人一种他在翘尾巴的可爱假想。他不顾赤坂冶偏头、有些嫌弃的模样,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说,“不然你恐怕还没法对我印象这么深刻~”
  “……”赤坂冶扶了他一把,免得他倾身太狠直接跌进来。他撑着他手臂,还是与他轻轻贴了贴唇,然后才嘀咕一声,“按常理来说,我是不是该生气了?”
  拜托,他当时真的伤很重。
  “可你其实根本不在意。”太宰治指出,“你是不是有m倾向?”
  “我没有。”赤坂冶说,“你是不是有s倾向?”
  “应该也没吧。”太宰治思考。
  “是吗?”只这样与他进行简单的肢体接触、赤坂冶就是十二分的心平气和。他疑心太宰治就算再抽他一顿他都不会发火,不过他还是表示,“希望你下次把‘应该’这个词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