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忽闻呼声如雷,黄袍加身的高峻身影迈四方步走出。
  不知是否打光的缘故,那张被油彩掩盖的脸是接近红生的枣色,眉心更有似在淌血的缝。
  乍然目光落上,屈景烁心神一恍,似见:利斧青光闪过,脸被劈开,一道森拔巨大的暗影在可怖的黑暗里钻入死躯血肉模糊的眉心!
  定神细看,屈景烁才看出,那好像只是被妆面掩饰的疤。
  刚才只是无端的幻想。
  额角却不觉沁出冷汗。
  “真要送头花?”屈景烁咬住唇心中暗骇,“还得在这里坐到等他把匣子扔出?会不会丢出来的不是匣子,是我的脑袋?看起来他一拳能打死两个我。”
  屈景烁硬着头皮招来男仆耳语。
  完成一半任务后他转头看向萧雪音。
  不由一惊。
  只见萧雪音面部血管微微浮凸,舌尖时不时一滑舔过苍白无血下唇。光看舔唇的动作,似乎是“钟情”了,可始终萧雪音都没睁眼。
  仿佛是对台上老生唱念“一闻钟情”,又或者,是对什么不需要用眼睛感受的东西?
  他怀着探究转向戏台,台上被油彩掩盖得几乎分不清面貌的人忽眼仁一抬,直直落到他们包厢。
  与此同时后面传来椅子挪动的刺响。
  “夫人且自行赏玩。”
  他转头之时,萧雪音已站起身,脸色有些难看:
  “为夫忽然想到还有些公事亟待处理,便先走了,司机留给你。”
  竟是没等场毕匆匆离去。
  屈景烁身处一片唱念造打间,望着萧雪音略显快速的步伐,有种错乱感,尤其想到刚才那投来的雪白森亮斧光也似的一眼,简直像是他们两个坐在包厢里的贵客,反倒成了猎物般的东西,而类捕猎者的存在立于台中央,睥睨甄择。
  即便更慌了,可头皮硬也硬了花钿送也送了,屈景烁撑着等回话。
  在戏终人散后清寂的剧场。
  “屈少爷。”
  报纸上见过的“庆云”班主疾步走近,不知怎地脸竟跟他那夫君般泛着奇异青白。
  蓦然一笑,不但不可亲还有些怕人。
  “我们席老板邀您幕后一见。”
  屈景烁,因为尚不知对方根底,买防身之物也不知往物理方面还是哪方面买。
  又忖:虽然脑补过自己被拧断脖子,但实际上应该不至于因为一匣子头花就杀人。
  至多一顿打。
  便捺下害怕,没先乱买东西,只带着自己壮过的胆气跟班主走向后台。
  后台空间幽深,没有电灯。戏服头面悬挂,整齐得诡异——常理来说这么短的时间如何能协调一大帮人收拾得这般利落。烛火毕剥中,撩起两层厚重锦帘,屈景烁忽觉耳旁一静。
  不知是在何时,身旁的脚步声消失。
  正背后发凉。
  “啊?”漆黑布料兜头罩住他面孔。
  “名花倾国两相欢。”*伴随沉冷熟悉细听却分明不同的声音,他的双腕被单手禁锢。
  微尖物体伸入外套隔衬衫绕划一圈。
  “你说,戴在哪好?”
  第43章 “你要干嘛?我可是屈家……
  黑暗放大了感觉, 腕子上如遭铁锁锁住。
  抓着他的手冰冷,宽大,不可撼动, 森冷如铁。
  被纱花花钗划动的部位却截然相反, 每一次动作都像挑动灯芯, 燃起妖异可怕的火。他现在的身份是另一个人刚过门的夫人, 怎可以在其他男人手底下给出任何反应。
  硬是忍着没有乱了气息:“你就是席鸢?我可以解释。”
  那人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捻钗的手一停,又一点。
  虽然隔了一层衬衣但位置实在不得了, 屈景烁衬衫下绷紧出明显弧度。
  随他呼吸更加惹眼。
  也惹得花钗加重。
  “唔!拿开, 凉。”
  “这钗还没我手凉。”
  屈景烁只好装可怜哼唧道:“你弄疼我了,我只是、只是,是为了纪念,而非挑衅。”
  后面的人倏尔低笑了声。
  笑声中,隐约听见他说,娇气。
  花钗离开,屈景烁稍稍放松紧绷的胸肌。
  “我送席老板这匣子,是表达我对你过去技艺的怀念和钦慕,绝非不赞同你跨行当。我祝你从今往后身价贵重, 如金如玉,前程似锦。”
  那一匣子,倒的确有金有玉,有丝有锦的。
  “倒是生了一张甜嘴。这会儿瞧不出是个小笨蛋, 怎会做送花的蠢事?”身后人语气缓和,却仍不放开。
  “王帽应‘乾’, 凤钗应‘坤’,此一不和;帝王应土,花卉应木, 五行之说里有木克土的讲法,此二不和,你要真想祝贺席老板,实不该送这么一匣。”
  屈景烁听他虽字句都是指出自己错处,声音里却没有怒。
  而是平静地,甚至,是带着耐心地款款陈述。
  假如背后这人是席鸢本人,虽然名字很凶,但且看这么几句话,人其实是个讲道理的人。
  “抱歉,你别看我穿得好其实我是才被认回家的,没读过什么书。你别跟我计较了,我会把匣子乖乖拿走。”
  “怎又这般可怜——”那人生怒生疼的语气一顿,困惑:“又?”
  抓住屈景烁的那只铁铸般的手稍微松了力气。
  屈景烁趁机挣动。
  “我会准备新的礼物。”屈景烁道。
  “你的心意我收了。不要再给我送东西,我当给你回礼。”
  另一只手抬起,从后面箍住前方随呼吸起伏的胸口。
  深红如干涸血迹的薄唇绕过布袋,微扬下颌,隔一层黑布在屈景烁额头前停住。
  薄唇微启时,屈景烁隐有所感。
  然而不知道他是说真心话,还是说反话。
  视野限制增加屈景烁的紧张:
  “你要干嘛?我可是屈家少爷,我还有夫君的!我夫君家也很有底蕴!要敢对我做不好的事他们不会放过你!”
  那本来放松了力气的手陡然一紧!
  “你说,你有夫君?”不待前方人回答原本只是虚停的唇重重吻下。
  干净,整齐的黑布,被揉皱。风衣和外套被扯至手肘,只剩单薄又被冷汗沁成微透的衬衫。
  才在药物下消肿之处变得酸胀不堪,还想继续详细夸夸自己那新夫君的笨蛋被推挤得混乱糊涂,布袋下唇张开,湿气和舌尖一起吐出。
  唔唔呜呜地,什么威胁也再说不出。
  “三心二意,放浪,别再出现,否则见一次罚你一次。”
  留下这句话,那把他弄得皱皱巴巴狼狈含泪的人离开了。
  走之前倒还尚有良知地知道帮他打理好上衣。
  屈景烁摘下面罩,露出一张汗湿绯红的脸。像是知道他不敢把被欺负了的事告诉自己夫君,那个坏人连威吓都没留片句。
  ……
  舞厅。
  厅内流光浪漫,富丽豪华,是个颇为高级的所在。
  屈景烁现在已经嫁进萧家,不敢跟婚前一样好玩开放。叫来两个屈家投资的影片公司的年轻男明星作陪,既无跳舞,也无亲密,他纯叫他们倒酒说趣事逗自己开心。
  这两个年轻人出身都不错,见多识广,学问丰富,说起话来温柔幽默,颇得他的喜爱。
  就像吵架的时候没发挥好,回来会生闷气一样,屈景烁烦就烦在,当时,自己怎么在那坏人手下,第一,竟未过敏,第二,竟无有太多抵抗之心?!
  若当真强硬到底,硬币不记后果地买,总有一样能轰飞他。
  难道自己假扮哥儿两年,就真跟哥儿一样了,一样敏感,易耽于那什么之中吗。
  想着想着又红了眼狠灌一大杯啤酒。
  唱戏那个席鸢的声音,跟后台绑了他的那家伙声音,完全不一样。
  若不是真席鸢,自己却平白找人把真席鸢打一顿,就有些殃及无辜了。
  班主说,中途去了厕所,也不确定里面的是席老板,还是其他做配的。
  竟是,连报复都不好找人。
  一支舞曲毕。乐队奏响的旋律渐渐低回。
  正当此,一道熟悉的、可恶的男声,像是峻立的礁石显露于河流,从尾调里突出:
  “会长既能放心将此事交与我,你若信会长,便该信我。”
  屈景烁转头。
  一道挺拔昂藏背影被重重衣香鬓影和西装革履挡住,只剩隐约轮廓。
  屈景烁起身。
  新曲奏响,灯光暗下,背影隐约似往舞厅门口走去。
  “站住。”
  推开几对拥舞的人,屈景烁挤到门口时,已不见那道背影。
  两个年轻的男影星追了过来。一个为他顺气:“你在找谁?”
  “一个在戏园子得罪我的人。不是客人,应该也是个唱戏的。”
  另一个思索着说:
  “屈少爷,能进这里的,都是上流人物。便是我俩,光论家世,也算能拿得出手。一个单纯的戏子,不太可能进得了这舞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