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急急忙忙收摊的商贩推着小车擦身而过,车轮溅起的泥水脏了苏闻的衣袍,“对不起这位公子,小的……”
  苏闻伸手摇了摇,机械地迈着步子。
  油纸伞撑不住大雨,一阵狂风呼啸撕开了不堪负重的伞面,伞骨从中间硬生生断裂,冰凉的雨水顺着断裂的伞面灌入,瞬间浸透了他的里衣。
  寒意彻骨,苏闻松开手指,任由油纸伞坠入积水中。
  影子不只合适出现在身后,“主上,您那宅子几个月没收拾了,恐怕住不了人。”
  “暂且将就几日。”
  “是。”
  影子答应的太痛快,根本没来得及仔细想,苏闻说的是“暂且”,而且这个暂且也真的没暂且几日。
  没过上几日,京中便迎来一件大事——长乐公主乔迁公主府。
  和公主搬迁的圣旨一同来的,还有一道圣旨直接送到了苏闻的茅庐。
  一双修长的手指在圣旨上来回婆娑,忽地一笑:“影子,你且去收拾东西。”
  “主上,陛下这是何意?”
  苏闻撂下圣旨,“陛下叫我继续教长乐读书。”
  “读书,也不必住去公主府上吧?”影子小声嘟囔:“这不知道还以为……”
  后半句话,任影子再胆大也终是没敢说出口。
  “还以为是公主府上又添了一个面首。”苏闻淡淡地接过话来。
  “奴知道主上不是,只怕……”影子低着头,喃喃道:“只怕别人背地里乱嚼舌根子。”
  苏闻不以为意,伸手将圣旨一并递给影子,道:“嘴长在别人脸上,随他们说去就好了。”
  “别人也就罢了,六殿下那……”影子接过圣旨,欲言又止。
  该如何交代?
  提起姒沐,苏闻眉头便皱在一起化不开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以后下面的人做事,背着点六殿下那边,畅音阁办事莫要和朱武位扯上干系。”
  影子一怔,“自主上和六殿下同住后,消息也都是直接送到六殿下府上的,并未分彼此……”
  “那以后,便分一下。”
  因为有朱武位在,给畅音阁办事提供了很多方便,下面人已经习惯了如此行事,忽然说要分彼此,办起事情来定然要更难些。
  但苏闻的命令从来都是打算好的,影子也只能低声应了声“喏”。
  ……
  长乐公主搬迁不是一件小事,车马绵延数里不绝,浩浩荡荡从皇宫里拉了一天,壮观程度绝世空前。
  整个搬迁都由朱武位亲自护卫,隔着老远的主街全被封锁了,但还是架不住有好信儿的百姓将外层也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苏闻搬家就比较简单了。
  一个包裹,兜了几件衣服而已。
  只是,还没走到近前,就被朱武位拦在了外面,“退后,退后,不想死的都给我站远远的。”
  苏闻摸遍了全身,也没有一个名帖,甚至连一个能证明身份的民籍文书都没有。
  他自叹了口气,自语道:“枉此一生,不过还只是一个奴籍。”
  总不好搬个家,还要把圣旨请出来吧。
  实在不行,只能等着晚上夜深人静了,再去长乐府上报道好了。
  刚想回转身子,便听有人叫住他:“小先生,真是许久不见。”
  确实是许久不见,这是萧云逆回来的大半年里,苏闻第一次见到他。
  只是再不见以往花枝招展的衣衫,而是穿了一件雪白的袍子,不见了浪荡子的顽固,眼睛里也添了些许锐利,人也比往昔更清瘦了。
  苏闻淡然抬眸,“许久不见。”
  本只是客套一下,萧云逆却不跟他假客套:“我出不去,小先生也不来,自然是许久不见。”
  这句话明显带了几分怨气,他自回来起一直在瑶华殿等苏闻,甚至让姒念带过话,可苏闻一直以避嫌为由拒绝见他。
  苏闻隔着朱武位的横着的剑戟,和萧云逆相视一笑,“所以,你就让长乐求了陛下的恩准,硬把我拉进你们这个火坑?”
  “哈哈哈哈哈哈。”萧云逆忽地大笑,默认了圣旨的事儿。
  大笑过后,萧云逆和身边的朱武位耳语几句,那人对着苏闻一礼,恭恭敬敬请他进来。
  “小先生,你我如今都危如累卵,只有抱团方能取暖,你又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呢?”萧云逆与他肩并肩走着。
  苏闻冷哼,“损人利己的事儿,萧公子也能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自己做了面首还不够,非要拉着苏闻一起被编排。
  “先生,”萧云逆微微靠近,样装着痛心疾首道:“我可是听说你被六殿下赶出府了,得罪了太子,又没了六殿下的庇护,可是好生让我替先生担忧,这才求了圣旨,愿和先生共进退。”
  “那还真难为萧公子,替我担忧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公主府走。
  身后不远处,姒沐一手执着马鞭,冷冷地盯着二人,睚眦欲裂。
  夜晚,公主府开席大宴宾客。
  一如往昔,苏闻负责在殿前配乐。
  和学堂小先生不同,如今这个身份就不正经太多,以前就算有人揶揄他是公主座上宾,但也都只敢背地里说说。
  今日有人吃多了酒,借着酒劲儿和苏闻推杯换盏:“恭喜小先生,以前跟着长乐殿下无名无分,今日也算得了名分,合该同小先生吃一杯酒。”
  苏闻没有说什么,笑着把酒饮尽。
  如此这般,敬酒的人权当苏闻是默认了,更多的人来同他喝酒,说的话也越来越不着边际了。
  “小先生日后要尽心服侍殿下,可不能愧对殿下照拂之心。”
  苏闻微微颔首,以袖遮口再次饮尽。
  一帮在朝堂上摸爬滚打的人,最是会看脸色上嘴脸的,以前苏闻是太子门客,如今沦落成一介面首,自然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
  铺天盖地的酒气,尽数朝着苏闻吐过来:“小先生如此文质彬彬,不知道是在床上?还是床下?哈哈哈……”
  席间哄笑骤起,立即有人反唇相讥:“说什么呢,公主何等尊贵,小先生怎么可能栖身而上,自然是要跪着承恩,这等规矩宫里怎会没人教导小先生吗?”
  苏闻未答,他只是一味地笑着,提着杯在众人火辣辣的目光下,仰首饮尽。
  空空的酒盏落下,旋即就被刻意人斟满,苏闻淡淡抬眸,眼底仍是一片温润平静,古井无波。
  一杯接着一杯,他喝的从容,言语间更肆无忌惮:“小先生若承恩,是不是也要裹着棉被……”
  “啪”地一声,一只价值连城的玉壶摔碎在他们脚下,几人顺着玉壶来的方向望去,便对上了姒沐冰冷的眼神,“这是长乐的接风宴,你们几个却围着一个奴才打秋风,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满座霎时寂静,方才还放肆调笑的几人冷汗岑岑:“六殿下恕罪,臣等只是……只是与小先生玩笑几句……”
  “玩笑?”姒沐冷冷地扯了下嘴角,转而看向苏闻,“小先生觉得好笑吗?”
  苏闻指肚摩挲着酒杯,脸上笑容不减,轻启嘴角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好笑。”
  他喉咙滚动,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一滴酒液顺着他唇边滑落,苏闻用指尖轻轻拭去,云淡风轻地落下酒杯,目光不转。
  仿佛这场风波和他毫无关系,看得姒沐袖中的拳头都硬了。
  姒沐忽地起身,绣着金蟒的裙摆扫过满堂碎玉,径直走到苏闻面前,撂下一杯酒:“既然这么好笑,不如本王也来凑个热闹,先生今晚打算几时承恩啊?”
  大殿上的目光皆因这一番举动汇聚过来,烛火微微摇曳,仿佛尽数打在了苏闻瘦弱的身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苏闻睫毛轻颤,温顺一笑:“随时。”
  第26章 北疆真相
  一场闹剧过后, 苏闻似并未受其影响。
  他先是井井有条地安排人收拾了夜宴的残局,又妥善地叫人将喝醉的各位大人送回府上,最后还不忘派人去太子府上回了谢礼。
  俨然一副管家的做派。
  不过, 以往在瑶华殿, 一些琐碎的安排大多也是苏闻帮着料理,下人们都已经见怪不怪。
  待一切处理完, 苏闻才回到自己房中。
  这是一处极为偏僻的院落,姒念知道他喜静, 特意给他选了这么一处院子。
  屋内算不上奢华,但也称不上简朴,该有的陈设都有,琴棋书画都按照苏闻的喜好布置的, 可见姒念也并未亏待了苏闻。
  苏闻并不喜欢有人伺候, 自己打水洗净了一身浮汗, 便吹灭了灯烛, 宽衣解带上了床。
  只微闭了闭眼的功夫,他便觉有人趁着黑夜欺身而上, 抓着他两只纤细的手腕, 高高举过头顶,热浪掺着酒气扑面而来。
  苏闻未动, 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自席间, 他就在等着这一刻了, 任由蚂蚁般的啃噬吃尽他身上的皮肉,如血色莲花开遍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