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婚正配 第119节
  待他醒来,他是要走的,柳清卿想。以她对谢琅的了解,他此番前来郢城必是有要事,定然不会在她身边多留。
  张大夫点头,又继续探脉。
  张大夫师承郢城中医世家,师娘是南疆蛊医,故而他对蛊也略有了解。
  仅一把脉便察觉不对,可中原用蛊不多,怎会?
  张大夫拧眉挪动指腹又探,略带迟疑地问,“……公子可是与南疆有人相识?”
  正此时,谢琅双眸紧闭,眉心也疼得隆起。
  柳清卿并未露出丝毫破绽,只装不知。张大夫便继续说,“这似乎是对蛊,那蛊虫吸食宿主身体中宿毒后会将痛楚传给子蛊。与情蛊相似却有不同,这对蛊缘起治病,但渐渐无人愿担旁人痛楚,渐渐便几乎失传,也不知公子怎寻到的?”
  这样么……
  柳清卿蜷起手指,却不愿如此。
  “那可有法解?”
  张大夫却摇头:“我也不知,待我回去翻翻师母的书册看看能否寻到。”
  说罢张大夫上前头给谢琅配药,出去前又劝慰一番,“表公子底子强健,虽如今受损严重,但多调养一段时间便好。”
  柳清卿没敢让张大夫给谢琅换胸前伤处的药,怕张大夫认出谢琅。
  少一人知晓谢琅与她的关联,她就能安生一分。
  张大夫出去,林眉还未回,屋中只剩他们二人。
  谢琅猝不及防晕倒,柳清卿没法子将人赶走,她也弄不走他呀。
  后院三间房,她一间,林眉一间,还有一间是书房。
  既如此,只能他住这间,她去林眉那与林眉挤一挤。
  她刚坐在床榻边去拿放在里头的册子,一只大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柳清卿低头一看,是谢琅牵住了他。
  松松散散却不容挣脱。可抬眼一瞧,他的眼分明还闭着。
  柳清卿不懂他为何忽然这样,却已知晓,他心中好似并不是没有她。
  可……已经太晚啦。
  恍若回到过去,她抬手想抚过他眉间的刻痕,却在将要触碰到他时停住。
  他们对彼此都有过真心,那也是一桩好事罢?
  虽只剩遗憾罢了。
  柳清卿拿过书册后轻柔却坚定地推开了他的手,转身出去,将房门合上。
  朴素的小室归于安静,依稀能听见她在外头与旁人说话,虽听不清具体,却能听清她起伏的音调。
  于如刀窍斧凿的头痛中,谢琅徐徐睁开眼,侧眸看向外面。
  窗棂纸上映着她轻盈的身形,她正在院中来回走动,似在忙碌。
  谢琅忽然抬起手臂遮住自己骤然通红的双眼,将那滚落的水珠藏了起来。
  她还好好活着,一如既往地良善助人,并未因为他而嫌恶起周遭万事万物。
  无人知晓谢琅是多么庆幸!
  他知自己这般赖下不体面至极,好似那阴暗湿黏的男鬼,他唾弃厌恶自己这般,但他忍不住。
  他已无法放开她……
  以往他在军营中听自海边来的将士说家乡海中有一海物叫九脚鱼,那九脚鱼用长满洗盘的触手紧紧吸附住猎物,趁其不被将其紧紧缠绕。
  那湿黏的,令人厌恶瞧不起的海物,与他何其相似啊……
  柳清卿在外头本想去寻林眉,正好林眉端着姜茶来找她,两人撞到一起,柳清卿索性在院中将温热的姜茶一饮而尽,果真没片刻出了一身汗,舒服极了!
  林眉以目光询问她,柳清卿却无言摇头。后不着痕迹与她说起旁的事。
  正此时,傅修竹却不知何时回来,她在院中听到他的说话声,向那头看去。
  二门因着张大夫去煮药未归便暂时未关,傅修竹恰好路过,看到她们正在院中似甚为诧异,停住脚后朝她们颔首,“早些歇息。”
  二人都笑着点头。
  待傅修竹回了自己房间后,林眉又担忧地看向柳清卿。这半年多,二人经历死里逃生,白手起家,已然默契许多。
  谢琅在后院之事,能瞒多久是多久。
  前院,傅修竹回到房中后刚要脱衣歇息,却觉不对。又系上盘扣转身去寻张大夫,果真在药寮里找到张大夫。
  “怎现在还煎药?”
  傅修竹嗅闻一番,又瞧了瞧一旁的药渣,“安神药?可是林姑娘休息不好?”
  张大夫却摇头:“姑娘一切都好,我今天把了脉,体内积的旧疾也好上许多。”
  应是那蛊虫的缘故,但姑娘未说,他自不会与旁人多嘴。
  “那怎煎安神药?”傅修竹问。
  张大夫不咸不淡觑他:“姑娘的兄长身体不佳,神魂难休,需用此药养一养神。”
  再不睡,便是钢筋铁骨也熬不住啊。
  兄长?傅修竹挑眉。
  又问:“姑娘可说前日去了哪?”
  张大夫纳罕瞪他一眼,被连番盘问烦了。
  “姑娘去哪怎会对你我说?听我一句劝,心别太高,主家的事莫多问。你没瞧出来?姑娘哪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不说谢琅此前对柳清卿如何。
  二人成亲后柳清卿却是养得很好,在侯府中渐渐养出了气势。
  虽离了侯府,但这通身气势倒是留下了。
  这也是她在郢城立足的原因之一,旁人被唬住,看不出深浅,全当是贵人来此处过新鲜日子的,断不敢招惹。
  张大夫说完便不愿再理傅修竹,傅修竹再问什么权当听不见。
  傅修竹无法再留,只好回房,却在再次路过二门时朝那昏暗的房间看上一眼。
  张大夫煎完药恰好碰见林眉路过,将药送到林眉手中便退下。
  他年岁长,见得事多。有些事,装傻充楞才是上佳。
  柳清卿与林眉又回房中,谢琅虽睡着,却好似睡得并不安稳。
  林眉看向柳清卿,见柳清卿朝她颔首才上前。
  林眉小心将谢琅扶起,以勺喂药。可谢琅却不肯启唇,折腾好一会儿,这药竟然喂不起去!
  柳清卿没办法,总不能将人嘴扒开逼人喝啊。
  她也不能像过去那般以唇渡之,现下他们之间,不合适……
  既然张大夫说他不得安眠,这好不易睡着了,便不打扰了吧。
  “将药碗放在一旁他能瞧见得地方。”
  若醒来看见了,应是会用的。
  柳清卿歉然:“我今晚只能与你挤一晚了。”
  林眉:“小姐莫如此说。”
  说罢两人就真将谢琅与药汤子都撂在了这屋,轻飘飘地走了。
  待隔壁房门开了又合之后,谢琅才睁眼,眼底全是猩红的晦涩。
  他不禁想到当初,在侯府时他重伤隐秘归府,那时她多么紧张他,与他同居一室不敢离去,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如今……
  如今却。
  眼前又起了红浪,谢琅咽下种种苦涩。
  罢了,能留下就好,莫起波澜了吧。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视情于无物的谢大人有一日会这般?
  许是疲累太过再也顶不住,也是寝被中她清雅兰香令他紧提百日的心终于落下。
  谢琅竟真的睡着了。
  可他又做了梦。
  梦中有人囚禁她,欺辱她,绵绵青山,他根本看不出那是何处!
  他仓皇在梦中寻,却怎么都找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吃苦受罪,眼里光芒渐灭,变成一副行尸走肉模样。
  谢琅神魂俱裂,手指早露出森森白骨,血肉模糊。可还是碰不着她……
  梦中一粗壮男子手持利剑横在她脆弱颈前,就那么轻轻一划,瞬时鲜血迸裂!
  谢琅口中喊着卿卿惊醒过来,他猛然起身,掀被下床,二话不说便推开隔壁房门。
  此时他什么都顾不上,只有瞧见她完好的模样才能活下来。
  不大的房间一眼便看到头,林眉不知去了哪,床榻上只有柳清卿一人正在安眠。
  他快步过去蹲在窗边,携起她的手捧在掌心。她的手指是温热的。
  缓了会,又去轻触她的脖颈,梦中被人刀割那处。完好无损,没有破痕,经脉如常。
  他的手指按在那处,感受着脉搏跳动。目光落在那,指尖轻颤不停,谢琅眉眼不动,好似早已适应。
  他将额头抵在她的掌心,安静顺从跪在她的床榻边。
  许久,背后的冷汗浸透衣衫,一阵风吹来,吹得他一身凉意。他才惊觉未合门,怕她会着凉,踉跄起身去关门时却见林眉正惊愕立于门外。
  谢琅撩起眼皮不过一眼,当着她的面将门仔细合上后又回到床榻边。
  又如过去每一日一般,脱去外衫,上榻,将她抱于怀中。
  她的温热的,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