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婚正配 第40节
  沉重的棺盖被挪开,发出令人胆寒的磨木之声。
  那人手持重臿,如天神降临。
  小雨朦胧,砸到脸上,应懿眯起眼。
  借着月色,眯起眼瞧半天才勉强认出来这浑身湿透的人居然是如今重权在握的摄政王李缙。
  她已许久没见过李缙了。
  刚已是强撑精神,念头一闪而过,头便一歪,晕了过去。
  被人捞进怀中后的意识断断续续,只记得耳边狂躁的心跳声,和那总落在颈侧血脉旁炙热的嘴唇。
  她只记得当初李缙离开时毫不留情甩开她的手,策马远去的背影。
  再醒来,许多事像蒙上层白纱变得无比模糊。
  她倚靠在李缙怀中,只觉颈侧湿漉漉,是他将脸颊埋在她颈侧,颤声说他回来了。
  忘却的事无论怎样问,李缙都哄她无甚大事,若不然怎会忘?
  她是在三年前,小儿李郢十岁生辰不甚磕了下头,才想起一切。
  她被李缙好生养着,倒是摇身一变享尽荣华。
  可她的卿卿孤苦伶仃在柳府熬了十余年。
  只一想起便心痛难耐。
  从那时起边与李缙起了嫌隙,分房至今。
  立时便想将卿卿认出来,可如今新朝暗流涌动,李缙屡被刺杀,表面风平浪静的王府又哪里安宁呢?
  只好暗中打算。
  又缓了会,应懿咽下喉头难捱的酸涩,再出现时除却眼周红肿已瞧不出何端倪。
  应懿在女儿对面坐下,贪恋看着女儿每一处变化。
  处处都与幼时不同。
  她离去时女儿才两岁,如今软乎乎的奶娃娃都长成大姑娘嫁为人妇了。
  她错过太多。
  不知女儿每时每刻变化的模样。
  仔细瞧着女儿眉梢眼角的娇憨便知如今在谢府过得尚可。
  应懿提了三年有余的心总算能放下一点。
  这诡异的安静令柳清卿坐立不安,虽面上不显,藏于袖下的锦帕都要拧成潮湿的绳了。
  “新的茶点可好了?”王妃扬声。
  听到王妃命下人送来茶点,她才松口气。
  只不过刚不是上了茶点,怎还要再上?
  “谢夫人来得巧,这是我今晨新烤的糕点,尝尝可和胃口?”
  见柳清卿讶异,应懿勉强笑着解释,“我那顽劣小儿不爱吃甜,我却爱做,听闻谢大人说你爱吃,说与你幼时尝过的差不离,正想让你好好品品这新出炉的滋味如何。”
  丫鬟端来铜盆,柳清卿净了手后小心从盘中拾起一块离自己最近的酥点,左臂抬起以衣袖遮住,小小咬了一口。
  奶香绵密,入口即化。
  有股……母亲的味道。
  说来可笑,她已不记得母亲是何模样,却总从王妃赏的糕点中吃出母亲的感觉。
  这一想便喉头发酸,她连忙咽下。
  “怎了?”王妃立时发问,“可是哪里不适?”
  柳清卿短暂犹豫后轻缓摇头,“回禀娘娘,臣妾并无不适,只是忽然想起母亲。”
  柳清卿低眸之际,应懿眼睫猛地颤抖,她攥紧了手,嗓音微哽,“怎还想起母亲了?”
  柳清卿闻言却笑了笑:“禀娘娘,我也不知。许是幼时无知无觉记住了母亲做的滋味罢。”
  半晌未有回音,柳清卿悄悄抬眸,却见娘娘眼又红了。
  她这才大着胆子瞧了瞧王妃,果真殊色过人,丁点看不出已有十余岁的孩子。
  “让谢夫人笑话了”,
  应懿缓过神,不甚自然地笑笑,捞起帕子按在眼下,“说得我也想母亲了。”
  说罢又扬手:“既谢夫人爱吃,便多吃些。等会我让北枳再装些给你带回府去。”
  柳清卿立时就要起身谢恩,王妃却动作更快,起身拉住她的手臂。
  “我看你颇和眼缘,叫你卿卿可好?”
  柳清卿以为是只唤她名,便未觉有异,忙应下来。
  柳清卿只觉奇怪,王妃身份尊贵却丁点架子都无,甚至望向她的目光过于慈爱……
  她说不清……
  王妃还热情邀她用了午食,是她没吃过却初次便极为喜爱的炙羊肉。
  焦香的羊肉软嫩弹牙,牙齿一咬便绽出极香的油花,裹住口舌。
  王妃见她爱吃,又命人多去烤些。
  柳清卿阻碍不得,承了王妃的情,心中只想,谢琅受重的程度许是比她想象中更甚。
  与她想象不同,王妃性情颇为和善,也不似传闻中那般冷淡。
  就这一会儿对她便格外照顾,不是怕她热了,便是怕她冷。
  说是今日赏花,实则为摄政王府的独子李郢相看闺秀。
  王妃却并未下画舫去看,只与她品茶望景,到了宴席末尾走到舱尾的小亭居高临下遥遥眺望了一番。
  下头的闺秀们温雅贤淑,噤若寒蝉,在王妃出现那一瞬便行礼问安。
  明明离得远,却不敢有半分敷衍。
  柳清卿立于王妃身后瞧得明晰,这才渐渐品出位高权重这四个字。
  等散了宴,柳清卿都与王妃一道并未下画舫。
  这大半日过去,柳清卿也大约摸清王妃的性情,简直最好相处不过。
  比嘉姨待她更加和善,渐渐也放开了些。
  还捡了些幼时的趣事说与娘娘听。
  “那鸟好生傻,直往树上撞。”
  柳清卿掩唇笑了,却未察觉到娘娘虽唇角微扬,眼底却是苦涩。
  恰此时,有下人来禀,“娘娘,谢大人已到王府,使人来禀说是接谢夫人回府。”
  王妃却是一顿,望向外头,瞧见日已西沉便没再留人。
  倒是起身一道下了画舫,见柳清卿面露疑惑便道:“今日净在船上,正好下来随你一道走走。”
  王妃就这样缓步送柳清卿出府,直到影壁后止步,以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柳清卿,“若卿卿无事,便常来我这坐坐罢。”
  看出女儿眼中的犹疑,应懿又道:“王爷公务繁忙,那顽劣小儿整日不知所踪,这偌大府中只我一人,便是做些吃食也无人分享。”
  “我这还有许多糕点方子,若你来,还能同我一道做。”
  不管是因娘娘位高权重,还是她口中的孤寂使人心酸,柳清卿都只好先应下来,“那卿卿以后便常来叨扰娘娘,还得娘娘莫嫌烦。”
  应懿立时垂眼,克制地捞起女儿的手轻轻拍拍,轻叹一声,“怎会烦。”
  外头一声马啸。
  应懿便放开她:“去罢,你的夫君还等着。”
  柳清卿行礼道别。
  直到女儿绕过影壁再看不到她的身影,身后却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应懿这才脱力地伏上来人的肩头轻轻哽噎起来。
  听见马蹄声渐远,应懿再也止不住,红唇一张狠狠咬住他的肩头。
  男人却一动未动,只捞紧她的肩膀低声哄她,“莫使力,牙又该疼了。”
  应懿却未领情,恼怒捶他一拳。
  那头柳清卿上了马车,果然谢琅正端坐车中,手中拿着信笺。
  见她进来,便将信笺收了起来,探身扶住她的手臂,眼眸却紧盯着她,将她上下细细打量一番。
  “今日可顺当?”
  谢琅明知却还是问了出来。
  柳清卿颔首,双眼亮晶晶的。
  也有初次面见贵人的兴奋,也有并未丢脸,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
  “王妃果真如传闻那般和善……”
  除去嘉姨,从未有长辈这样直白朝她表露过喜爱。
  她只觉浑身暖融融的,像初春的雪人,快要被晒化了。
  归路上柳清卿就如稚童一般与谢琅说个不停,谢琅耐心听着,不时应两声。双眸紧盯着她,见不似作假后紧绷的脊背也往后闲散靠在车壁上。
  至于王妃和善,谢琅却不敢苟同。
  面捏的人哪能安生在摄政王李缙身旁十几年?光那明枪暗箭就够人喝一壶。还是亲生待之不同罢了。
  因之前家中变故,谢琅已不信什么血脉亲情。
  若王妃待柳清卿诚心便也罢,若有算计,不去也罢。
  回到家中,晚食时柳清卿连饭都多用了一碗,谢琅便又略有迟疑。
  夜晚歇息时,柳清卿伏上他的肩头,“夫君,王妃说日后让我有空常去,我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