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但大哥是未来皇帝 第98节
  四目相对,霞晖垂眼,朝燕冬捧手行礼。
  燕冬走到榻旁坐下,伸手摸了摸鱼照影的脸,说:“我听旁的亲卫说,鱼儿受伤的时候你不在。”
  这不是疑问, 是笃定了。他们兄弟的情谊,霞晖是懂的,当即苦笑一声,也不遮掩了,“公子心里怎么想的,小公子必定是明白的。我是公子的亲卫,自然要奉命办事。”
  “太危险了,万一射得不准……”燕冬抿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霞晖也静了静, 才说:“公子生母早逝,如今的夫人虽然慈和不曾苛待公子, 但她到底是大公子的生母,心里是分了亲疏的。侯爷当年的确待公子的生母、自己的原配夫人很好,但随着人去了,这份子情也淡了, 至少两相掂量后,是比不得如今这位夫人的。大公子先前去求了王爷,让王爷到陛下跟前给他说好话,便知是急了,今儿这出虽然是苦肉计,但也不算冤枉大公子,您是听见了的,他今日本就欲对公子出手。总之,这般情形下,我们公子也不能再静坐下去了,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先下手为强。”
  鱼照影的处境,燕冬哪能不明白呢,只是见不得好友拿自己的安危算计,又气又心疼罢了。
  “罢了,你好好照顾他。”燕冬叮嘱了霞晖几句,转身出了这帐子。
  不远处,临时的主帐也早就立好了,主帐门垂着,先前宣了文华侯,这会儿应该正在里头说话。
  燕冬想了想,轻步凑到侧帐门前偷听,一圈的禁军都瞧见他了,但都当没瞧见——陛下的便装亲卫都纷纷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瞧见燕冬,这就是陛下的态度了。
  里头,文华侯正在诚惶诚恐地告罪,大抵是骂自家小畜生的话。
  燕冬好一会儿没听见燕颂的声音,心里痒痒,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侧帐门,戳出一道缝儿来,方便偷看。
  只见燕颂坐在一把黄花梨靠背上,徐徐地拨着茶盖,垂着眼,鱼侯跪在一丈外的地方,垂首耷耳,鬓边已经冒汗了。
  待鱼侯请罪罢,燕颂方才说:“先前老五跑到朕跟前来替鱼映霄说好话,这是谁的意思?”
  鱼侯连忙撇清干系,表示自己毫不知情。他不敢说豫王相中了自己的大儿子主动为其说话、给人家胡乱扣帽子,也想着再替大儿子遮掩遮掩,于是也没敢说许是鱼映霄自己找到了豫王府去。说来说去,只能说自己不知情。
  “你是做父亲的,亦是文华侯府的家主,于公于私,都不该丝毫不知情。”燕颂说,“所谓兄弟不和,父母无德,你们家孩子闹成这样,鱼侯,你是有罪过的。”
  鱼侯不敢反驳,立刻又是一番告罪。
  “你们家的孩子到底谁更可做世子,朕想这不是个多难抉择的问题,你心里一定也有数。天平明明已经有了高低倾斜,你却仍然迟迟不做决断,”燕颂笑了笑,说,“想来是心中有偏私之分。”
  鱼侯支吾难言。
  燕冬撇嘴,明白燕颂说到了鱼侯的心坎儿,他知道二儿子更合宜做世子,却挡不住偏心大儿子,所以久久不下决断。说句实在话,但凡鱼映霄能稍加改正冲动的毛病,他在父亲心里立马就会好过鱼照影去。
  燕颂抿了口茶,说:“这是你们的家事,本该你来做主,但公侯之府的世子册立之事还需皇帝点头下诏,今儿事情又闹到了朕跟前,朕就同你商议两句。”
  这就是要下旨意的委婉说辞了,鱼侯暗自叹气,面上忙道:“罪臣恭聆垂训。”
  燕颂徐徐地说:“鱼映霄冲动易怒、不知谨慎勤恳,不堪重用。若立他为世子,他再自鸣得意,岂不更要翻了天去,他日难免犯错。自己犯错倒也不甚要紧,最多是自作自受,可事情坏就坏在身份上,毕竟若他做了世子,做什么就都不会只系一人,而是要牵累全族了。”
  鱼侯抬手拭汗,连连应声。
  “你是老臣,你家在溪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朕心里是怜惜你们家,可若真到了那日,朕该如何处置才好?”燕颂笑了笑,颇为为难的样子,“鱼侯,你这事儿办的,竟叫朕也忧虑起来。”
  他话音一落,鱼侯头皮发麻,连连碰头,又是一阵告罪请求宽恕的话。
  燕冬在帐子外听了,真心感佩,哪来这么多求情告罪拍龙屁的轱辘话,若非他学着没用,也得偷师两句藏在肚里了。
  燕颂和煦地敲打了鱼侯,知道事情是成了,便放人下去了。随后说:“过来。”
  这话没头没尾的,燕冬一时没动弹,直到燕颂将茶盖轻轻盖上,发出“啪嗒”声,这才反应过来,立马折身蹿到主帐门前,从两侧禁军撩开的帐子前进去了。
  “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燕冬喊一嗓子,跑到靠背前一弓腰,双手为后一摆,将额头叩在燕颂的额头上,语气恭谨。
  燕颂蹭了蹭他的额头,伸手将他拉到怀里,说:“谁教的习惯,还学会偷听了?”
  “无师自通的。”燕冬理直气壮,“你明知我在,却不拦着我,那就是默许了,此时秋后算账师出无名,很没道理。”
  燕颂睨着他,凉凉地说:“我欺负你还需要找什么道理?”
  “为什么突然想欺负我?”燕冬挠了挠头,懂了,“果然果然,鱼儿损伤自身来这一出苦肉计,这让你想到了我从前离家出走的那篇旧账。你对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先前就阴阳怪气损我,现下更是要牵连我了。”
  “哪里是损你,我是夸你呢。”燕颂说。
  燕冬牙牙学语似的,“呢。”
  燕颂被逗笑,伸手在燕冬的腰上揉|捏了一把,燕冬当即笑|喘两声,痒得扭身钻进他怀里,软乎乎地求饶,“哥哥最疼我了,别挠我呀。”
  燕颂爱不释手,把人抱紧了。抱了一会儿,像是抿着一颗糖,现下糖化了,他也勉强尝够了甜味,这才温声说:“还去玩吗?”
  出了这档子事,燕冬哪有心情再出去撒野,便说:“我才然让人数了数,猎得差不多了,总归只是小物件,今年又不用打老虎,就不去了吧。”
  燕颂明白燕冬心里在想什么,便说:“御医都说了没有伤及要紧处,你且等会儿,等人醒了,自去同他说说话、撒撒火就好了。”
  “好。”燕冬抬头看着燕颂,“那我们现下在周围走走好不好?今儿天气尚可,出去吹吹风。”
  燕颂自然依燕冬,拍拍他的屁|股让他起身,自己跟着起身,两人一道出了帐子。
  燕冬有个“毛病”,他很喜欢和燕颂亲近。从前他们只是兄弟的时候,他还能克制些,只是永远和燕颂离得最近、寻摸机会往燕颂身上凑而已,如今他们关系又有变化,他就全然不知何谓克制了,挨着胳膊没走两步,就伸手去握住了燕颂的手。
  肉贴着肉,方才踏实。
  指环挨着指环,清凉凉的,燕颂反手握住燕冬的手,拉着他择了条小路,悠闲地顺着往前走。
  正是木芙蓉盛开的时候,傍晚前后的橙阳当空一照,雪白的、淡红的,一簇簇一团团的都好似有朦胧幻变之美。燕冬走路不老实,时不时就要蹦蹦跳跳,这会儿正从一簇雪白下头虚虚地蹭过去,那一瞬间像是提前戴上了冬日的风帽似的,只露出小半张白俏的小脸,若隐若现。
  察觉那目光,燕冬从花瓣旁扭过脸来,一双笑盈盈的眼睛,“在偷看我吗?”
  “我正大光明。”燕颂反驳。
  “好吧。”前面有个小坡子,燕冬拽着燕颂上去,又一道蹦跶下去,顺着山路跑起来。
  他小时候就这样,总喜欢蹦蹦跳跳,偏不满足自娱自乐,总喜欢拉着燕颂的手,拽着哥哥一起跑一起跳,偶尔蹦跶得太厉害了就要摔跤。
  这孩子说来也奇怪,平日磕了碰了并不哭,乖乖爬起来就是了,好几次被燕纵那小泼猴带着玩的时候摔了绊了,还会凑到二哥怀里安慰二哥别自责。偏偏到了燕颂跟前就不同,莫说摔疼了,就是摔了个屁股蹲都要瘪嘴抹眼泪,非得燕颂过来抱他哄他才能好。
  前面有小泉,不过两丈宽,燕冬在岸边停步,故意躲了跺脚,为难人,“我走路不老实,万一踩着水、沾湿鞋了怎么办?”
  “小王八蛋,”燕颂笑着说,“上来。”
  燕冬嘿嘿一笑,凑到燕颂身后,原地一个蹦跶熟练地上了他的背,说:“驾驾驾!”
  燕颂捞着两条王八腿儿,沉稳地踩着石头墩子过去,说:“骑马呢?”
  “谁骑你了?”燕冬捏捏燕颂的后颈,笑着说,“我都没上你的肩,不算骑!”
  燕颂停步,说:“那上来。”
  他好歹那么大个人了,还是很有分量的,燕冬当即摇头,说:“不要!”
  燕颂也不强求,继续背着人往对面去。踩了几个墩子到了对面,燕冬没说要下来,燕颂自然也不会主动把人扔在地上,背着他继续往前面走。
  风轻轻地吹着,有些凉,但他们胸膛贴着后背,挨得紧紧的,一点不冷。燕冬趴在燕颂肩上,偏着头直勾勾地盯着燕颂的侧脸,突然伸手摸摸他的脸,说:“真想死在哥哥身上。”
  他偶尔就会这样。
  没由来地说一些话,听着不吉利,但他不避讳,说得格外认真,语气认真,目光也认真,所以落在听话的人耳朵里,便只会觉得他是痴了。
  燕颂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去,说:“那当然好。我们抱紧些,骨肉化了都黏在一块儿,分不清谁是谁。”
  “好高兴啊……”燕冬搂紧燕颂的脖子,心想几十年哪里够呢,忍不住说,“世上真有仙丹吗?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燕冬是个又聪明又傻的孩子,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燕颂闻言立马警惕起来,警告说:“可不要想这个,更不要乱吃东西。”
  他语气沉可,燕冬吓得缩了缩脖子,抠着燕颂肩膀上的布料小声说:“我就问问。”
  燕颂掂了掂背上的人,停步,微微偏头,语气又温和了下来,“委屈了?”
  燕冬摇头,“我只是问问,不会乱吃东西的,哥哥不要操心。”
  燕颂松了口气,“乖。”
  燕冬抿唇莞尔,趁机亲亲燕颂的脸颊,“累了吧?放我下来,我自个儿走。”
  燕颂没立刻放,背着他又走了一截,燕冬实在趴不住了,伸胳膊蹬腿儿从他背上跳下来,又拉着他,挨肩膀挤胳膊地一道走了。
  两人散了一圈,回到营帐坐了会儿,外头就有人来传鱼照影醒了。燕冬当即从靠背上起来,过去探望了。
  进帐子一瞧,霞晖正在服侍鱼照影用药汤,侯翼抱臂杵在一旁看着,燕冬走到侯翼身旁,鱼照影便抬起头来朝他笑笑,有点讨好的意思。
  “懒得说你。”燕冬冷酷地说。
  “说我吧,”鱼照影哄他,“不说我我还不得劲儿呢。”
  燕冬不上当,说:“让你得劲儿了,我就不得劲儿了。”
  鱼照影失笑,颇可怜地说:“今晚的宴席,我是蹭不上了,喝点药汤米汤的暖暖肚子算了。”
  他自顾自地装可怜,燕冬自顾自地装冷漠,还是常青青眼神来回,笑着替自家公子说软话,“哪能呢?公子都问过御医了,让膳帐里给您单独炖盅膳汤、做几样能吃的,虽说比不得大家吃的锅子香,但您如今得忌口,只能委屈一二了。”
  燕冬装模作样地瞪了常青青一眼,“多嘴。”
  “好啦,”鱼照影哄他,“你就迁就迁就我吧,慈悲为怀饶恕我,好不好?”
  燕冬“哼”了一声,硬邦邦地说:“鱼映霄身旁那两个捡箭的里有你的人?我们都不知道呢。”
  侯翼帮腔,“都不知道呢。”
  鱼照影失笑,解释说:“他脾气大,发作起来难免对下面的人使性儿,久而久之,有些人心里就有怨言了。况且都说他的亲卫,我的亲卫,但除了自小跟着的,别的亲卫说到底都是鱼家的亲卫,我私下动作一番,他们私心里认了我,有何不可?但这些都是家宅里腌臢算计的事情,我何苦与你们说呢?”
  燕冬和侯翼家里都是和乐的,因此鱼照影自来不爱主动和他们说,其一是没必要让他们听这些算计来算计去的事,其二也是因为说出来就像倒苦水,几回不打紧,说多了他自己都嫌丢人烦人的。
  燕冬明白鱼照影的顾虑,闻言也没多说什么,只叹了口气,“算了,做就做了,我也懒得与你计较,总之这出苦肉计也算是唱值了。接下来,你就只管好好养伤吧,年轻人,可不要落下病根。”
  “你就是实心眼儿!”侯翼拍手,“要我说,先在里头穿件甲,中了箭也能挡上三分,毕竟出来围猎穿甲是情理之中的事嘛。”
  “苦肉计,就是得苦一苦才好。”鱼照影说,“我伤口疼,可心里却痛快,你们就不要心疼我了。”
  兄弟几个坐的坐、站的站,围在一块儿说话,说起来就停不下来了,直到晚些时候常青青进来说前面要开席了,这里方才散了。
  鱼照影这会儿子也累了,霞晖将他放平,盖上毯子,将两位公子送出帐子,又才回去守着。
  燕颂没有先回去,只是叫吕鹿去传话开席,自己在外头等燕冬。
  两人说说笑笑地出来,燕冬见了燕颂,立马忘了侯翼,一溜烟儿蔓到燕颂身旁,柔情地烘着他,叫他哥哥。
  肉|麻死了,侯翼暗自搓胳膊。
  燕颂拉住燕冬的手,让他乖乖站好,而后将臂弯中的织金披风抖开,熟练地给他穿上,兜帽也戴上。
  “夜里风冷,别着凉了。”燕颂摸摸燕冬的头,握住他的手,抬头看了眼杵在不远处的侯翼,“鸣飞,一道走吧。”
  侯翼“诶”了一声,赶忙快步跟了上去。
  路上兄弟俩竟然没有自顾自地说些肉麻兮兮的情|话,燕冬一边玩着燕颂的手,一边哼着调子,燕颂则问侯翼的话,大抵是近来读什么书、练武勤快否、有没有想过去哪里做事等等。
  燕颂把燕冬管得严,事事都上心,因着爱屋及乌,也给侯翼和鱼照影当大哥,历来要关注他们的课业。
  侯翼老老实实地答了,不敢隐瞒耍赖,又说:“爹想让我去北境操练操练的。”
  “不好。”燕颂说,“你兄长在那里,一年半载都不在家的,如今你也去了,谁在父母跟前尽孝?”
  侯翼眼睛一亮,点头说:“我也如此说。我爹就是嫌我烦,要把我撵走,免得我惹他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