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闵云生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在桌边坐了好一会,直到外面的人又催促了两遍,他才咳嗽着回答道:“好……我这就去……”
  说完,他将桌子上的纸张一页一页的理顺好,想要起身时,却弯腰取出了放在抽屉里的那只信盒。
  祁辞在窗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闵云生终究是没有打开那盒子,只是对着信盒又发了会呆后,就将它又放了回去,自己抱着剧本艰难地走出房间。
  聂獜环着祁辞的身体,让他在风雪中也感觉不到太多的寒冷,轻轻地在祁辞耳畔问道:“少爷,我们跟过去吗?”
  祁辞还在回想着刚刚闵云生的举动,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聂獜点了点头。
  聂獜随即抱着他又翻了进去。
  闵家已经破落到无力维持走廊上的灯光了,整个公馆中也不剩几个下人,这倒是方便了他们两个。
  聂獜抱着祁辞,发挥他野兽的本能,潜伏在黑暗之中,跟踪了闵云生一路,都没有被对方察觉到异样。
  闵云生步履蹒跚地,来到了一扇厚重的木门外,然后抬手敲了几下,声音恭顺又小心翼翼地说道:“父亲,我来了。”
  里面随即传来闵家老爷不耐烦的声音:“还不快进来!让人去找你,你还这么磨蹭!”
  这声音听上去,绝不算慈爱,甚至让人想不到是父亲对儿子的口气,反而像是对待一样非常厌烦的物件。
  但闵云生却像是已经习惯了,半点没有还口的意思,只是按照闵家老爷的话,费力地推开了那扇门。
  门内的灯光随即泄出,趁着闵云生开关的间隙,祁辞也看清楚了闵老爷房间中的情形。
  就跟之前老大爷说得那样,闵老爷的情况看起来也糟糕极了,他穿着厚厚的睡衣,半靠着床头躺在那里,脸色极为不正常得发红发紫,整个人看起来也虚弱得厉害,像是一块正在腐烂得肥肉。
  即便如此,闵云生看起来仍旧有些害怕他,口中低低地叫着父亲,然后走到了闵老爷得床边。
  门彻底关上了,祁辞只能凑到门边,听着里面的对话,猜测两人之间的情形。
  闵老爷应该是接过了剧本,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然后就是他的斥责:“这个月剧院那边的收入又少了,你还在这里拖拖拉拉地写不完!”
  “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你耗!”
  “剧本……是要好写的,不然写出来了,他们不满意……”
  “闭嘴!”闵老爷突然发出一声爆喝,紧接着他似乎是将闵云生的剧本狠狠地扔到了地上,“好好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写什么?”
  “骗骗外头那些傻子的眼泪也就算了,你可别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回答他的,却只有闵云生的沉默,许久之后才传来闵云生已久恭顺小心的声音:“我……我没那么想……”
  “父亲要是觉得剧本合适,我就交给剧院那边了……他们说新来的演员已经准备好了,再排练三天,就能演给您看了。”
  “新来的演员?我看原来那两个就挺好,干什么要换新的!”闵老爷继续愤怒地指责道。
  “因为……下半部出来后,肯定还有人想要看上半部戏,所以到时候要排场次一起演,原本的演员肯定忙不过来,所以才又找了新人。”
  “父亲要是不放心的话,等他们排好了,您跟四叔他们去看看就是了。”
  闵老爷似乎还是气不顺,狠狠地“嗯”了一声后,就让闵云生快走,别在他跟前碍眼了。
  祁辞与聂獜又在暗中跟了闵云生一路,等到他回到房间后,确定再有其他动作,两人才离开了闵家。
  回到旅店后,祁辞又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披着浴袍靠在聂獜热烘烘的胸膛上时,才重新梳理起今天所见的事。
  “想不到冯家与闵家之间还有这层姻亲关系。”
  这话说出口后,祁辞忽然也觉出几分不对来,按照冯管家的回忆,他的母亲是歌女,两人既然是表亲的话,他们的母亲就应该是姊妹了。
  她们是怎么一西一北分开后,又恰好跟冯家、闵家的老爷生下孩子,然后还保持联系?
  倒不是说不存在巧合,就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困难。
  “他们……真的是表兄弟吗?”
  “少爷觉得不是?”聂獜想不出人类关系里的那些弯弯道道,信上说是,那便是了。可祁辞说不是,那他就认定不是。
  “我也说不准,只觉得有些不对劲。”祁辞在他的胸膛上微微仰头,继续说道:
  “还有今晚闵老爷跟闵云生说得那句话,也有些意思——什么叫把自己也骗进去?”
  祁辞想不通的事,聂獜自然也不会明白,他只是伸手抚摸了祁辞有些微长的发丝,帮他烘干水分。
  祁辞不指望在这事上得到聂獜的回答,折腾了这一晚上,他也确实有些累了,在聂獜胸膛上翻了个身,又开始猜测道:“那剧本是闵云生写的,里头讲男主被女主的父亲所害……”
  “可见对于‘父亲’这两个字恨意颇多。”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聂獜终于开了口,他隔着薄衫托住祁辞的后背:“闵云生看起来对闵老爷恭顺,但我觉得……他可能并不是那样的平静。”
  “嗯?”祁辞的鸳鸯眸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聂獜,伸出细白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看人了。”
  聂獜的兽眸眯起,看着祁辞伸来的手指,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吻咬的冲动,用收了尖的兽吃研磨着:“跟在少爷身边久了,自然就学会了。”
  “是吗?”祁辞稍稍抬起下巴,聂獜就放过了他的手指,转而贴到了他的唇上,辗转亲吻。
  他虽然这么说着,其实也是早就有所猜想。
  别的不说,闵云生若知道冯管家是死在了四方星监手下,那就不可能还这么平静。闵老爷很有可能就是从他剧本里看出了什么,所以才会故意那么说的。
  亲吻的间隙,祁辞发出轻轻地叹息:“我现在倒是真的对闵云生在下半部剧本中写了些什么感兴趣了。”
  “那我们就去看看。”聂獜的手环着他的腰背,沿着那浅浅的起伏向下,惹得祁辞用牙尖咬了一下他的唇。
  “看当然是要去看的……”祁辞的眼角泛起水意,终于忍不住将额头抵在聂獜的颈窝间,拼着沉沦前最后的清醒,低声喃喃道:“而且我总觉得……他可能并不只是写写那么简单……”
  ——————
  闵家小公馆中,闵老爷赶走了闵云生,却依旧心绪烦躁。
  他自年轻时便身形肥硕,这些年来躺在床上养病,更是让他的身体越发沉重,连翻个身都气喘吁吁的。
  这会他又费劲捡起了地上了剧本,他虽然看不上这个儿子,但也知道如今闵家的钱财,都要靠他来赚。
  闵老爷烦躁地翻看着剧本,盘算到底能赚几个钱,可是越想越看不下去,只能又将它扔到床头,吼来下人为他关灯,准备睡去。
  已经是后半夜的两点,厚厚的窗帘遮挡了月光,闵老爷歪在发黄的枕头上,没多久就犯起了迷糊。
  而他没有看到的是,就在他的背后,那被翻得凌乱的剧本中,一只惨白的、瘦到几乎皮包骨头的手,正挣扎着从纸张中爬出,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来到他的枕头边,爬向他的脖颈……
  之后的三天里,祁辞与聂獜留在海屯子里,详细打听了闵家的事。
  就如他们之前所想的那样,闵家确实是北边的世家大族,但在平漠城出事之前,其实就已经有了落寞了趋势。
  家中子弟大多都不争气,闵老爷又是个贪财好色的,生养了一堆儿女却并不怎么管教,包括那位四少爷闵云生,他的生母出身一般,并不怎么受闵老爷关注。他自己呢,又从小体弱多病,这就更让闵老爷厌烦……
  但令祁辞奇怪的是,闵家与冯家之间,确实曾有过姻亲关系,但那都是上一辈的事了。冯管家与闵云生之间,非要七拐八拐地论起来话,确实能算是表兄弟,但那只能归结为远房亲戚,完全没有血缘关系。
  这就完全说不通了,冯管家对冯家至亲都厌恶至此,怎么会对冯家的远亲这么上心?
  仅仅是因为,他们两个出身相似,经历相似的人,所以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感情?
  这套说辞,连祁辞自己都糊弄不过去……可那是因为什么呢?
  祁辞仔细回忆着那晚信上的内容,若是抛去所谓表兄表弟的亲缘假象,他忽然察觉到一丝别样得意味。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聂獜,聂獜有些不解地回望着他:“少爷,怎么了?”
  祁辞仍旧看着聂獜,手中的玉算珠串子被他拨弄得发出脆响:“你说,冯管家跟那闵云生之间,会不会并非是亲情?”
  这个问题实在没有根据,只能暂时搁置,就这样,他们两人留在海屯子的旅店中,耐心等到了闵云生口中的三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