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有啊,”黄包车师傅抬起带着厚皮子手套的手,指了指旁边墙上挂着的,已经被风雪糊得不成样的海报:“最近里头出了个话剧叫《怨魂记》,可出名了,别说是我们海屯子,就是周围滨城、吉城,都有人过来看呢。”
  “话剧?”祁辞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样偏远的北方小城,剧院不用来演地方戏,居然会用来演话剧。他诧异地走到墙边,不等他抬手,聂獜就替他擦去了海报上覆盖的雪沫子,只见上面画着一对青年男女,神情极为哀怨,背后站着许多人,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们。
  “那话剧讲得是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黄包车师傅底气没刚刚那么足了,“我就是个拉车的,能赚几毛钱养家糊口就不错了,哪有闲钱去看那个。”
  祁辞听他这么说,倒也不意外,让聂獜又多给了他几个钱,自己则走向了剧院卖票的地方。
  因着今日风雪不停,所以即使这话剧名气大,卖出去的票也不多,祁辞很快就买了两张当晚的票,然后才跟聂獜去了旅店。
  这旅店虽然看着普通,但里面炭火却烧得很足,两人走进房间后,祁辞就迫不及待地将身上厚重得貂绒大衣脱了下来,站在生火的炉子边暖手。
  聂獜放好行李,转身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他几步走到祁辞的身后,环拥着他的腰,伸手将他的手包裹住。
  炉子里的火,也变成了颜色更深的煞火,房间顿时变得更暖和了。
  “穿那么多手还是凉的……”
  祁辞听到聂獜低沉的声音,向后往他的怀里靠了靠,嘴角边也带上了笑意:“不过在外头站了会才凉的,我并没有觉得多冷。”
  “再说……”他顿了顿,在聂獜的怀中转身与他四目相对,双手也探入了聂獜衣襟中,抚过他结实的胸膛:“有你给我暖着,一会就热了。”
  聂獜眸色骤暗,环在祁辞腰间的手用了几分力,感受着祁辞在他胸前那深深浅浅的触碰,忍不住低头□□住了他的唇。
  更为灼热的气息,顿时笼罩了祁辞,彻底驱散了他周身沾染的寒气,甚至连额间都隐隐现出汗意。
  聂獜的手一寸寸摸过他的后背,原本祁辞肌肤上的疤痕已经淡得几不可见,但因为在平漠城中的意外,令他又添了些许新伤。
  人类的脆弱让煞兽实在感觉无措,他是那么地想要保护好自己的珍宝,却无法阻止祁辞一次次受伤。
  祁辞听到了聂獜的叹息声,但是对于此刻的他而言,这点小伤已经不算什么了。
  那种若有若无的紧迫感,一只在暗暗地催促他,祁辞不想让聂獜在这样的事情上耗费心绪,于是便伸手环着他的胸膛,整个人毫无保留地贴了上去……
  晚上七点刚过,即使房中没有留任何的灯光,聂獜也准时地睁开了双眼。
  他无声地侧头,看了看还枕着自己肩膀睡得正沉的祁辞,搂着对方腰腹的手没有动,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叫醒他。
  不过是一场话剧而已,今晚不看还有明晚,不如让祁辞多睡一会。
  聂獜这样想着,几乎已经拿定了主意,却不想没过多久,祁辞勾着他发丝的手就动了动,垂落的睫毛也轻颤起来。
  聂獜低头吻了吻祁辞的眉心,声音沉沉地仿若是在哄睡:“少爷困的话,就睡吧,我们明天再去看。”
  祁辞微微开合的唇,吐出了几声含糊不清的呓语,气息时重时轻地洒在聂獜的颈间,许久之后才睁开了那双鸳鸯眸。
  “……什么时候了?”
  “七点钟刚过。”聂獜如实地回答道,略微粗糙的大手按在祁辞光裸的后背上,暖着他的肌肤。
  祁辞还是挣扎了一下,勉强撑着聂獜的胸膛,从他怀里坐了起来,却还是软若无骨地仰躺在聂獜的肩上:“还是今天就去看了吧。”
  “我总觉得那地方……说不准会发生些什么,迟则生变。”
  聂獜环着祁辞的身体,有些眷恋地亲吻他的侧脸,但却没有改变祁辞的决定,于是起身从行李箱中,为祁辞取来了新的衣裳,亲手一件件帮他穿好。
  祁辞配合着聂獜的动作,这会也终于清醒了不少,穿好衣服后走到窗边向外眺望。
  大雪已经停了,小城中的灯火不算太多,月亮明晃晃地挂在上空,映照着重重屋檐上的积雪。
  剧院门口却已经开始有人了,许多黄包车停在那里,敞开的大门中透出暖色的灯光。
  “走吧……按那些新青年的说法,就当是一次约会吧。”
  “嗯。”聂獜望着祁辞的背影应了一声,然后为他重新披上了厚厚的貂绒大衣,两人这才离开了旅店。
  剧院离着旅店那么近,两人不过沿着积雪的街道,走了没几步路就到了。
  之前没留意还看不出来,这会走近后祁辞才发现,这剧院着实老旧,尽管里面的墙面上贴着许多海报,但仍旧遮挡不住已经斑驳掉落的墙漆。
  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小伙,在门口给他们检了票,两人就随着人流往里走去。虽然剧院有两层楼,但这会也只开了一层的半块场地,其余的地方都是漆黑一片,连灯都不曾打开。
  演出的小厅中,座椅也都是旧式木质的,虽然还算结实,但坐上去却并不舒服。
  聂獜将自己的薄外套脱下,垫在了祁辞的座椅上,才扶着他坐下。
  今晚卖出去的票确实不算多,等到话剧开场时,小厅中才坐了不到一半的人。祁辞从前在秦城时,偶尔也会去看看话剧,但看得不如电影多,兴趣也没有那么大。
  聂獜就更不用说了,从开场起,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祁辞的身上,这会估计连台上演了什么都没看懂。
  祁辞把弄着青玉算珠串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大致也弄明白了这话剧的情节。
  差不多就是在说,有一对出身不错的青年男女,热热烈烈地自由恋爱了。可是没想到女方的父亲,却觊觎男方的家产,将男方害得父母双亡、倾家荡产。
  于是男方便隐姓埋名,开始向女方的父亲复仇……
  要说这话剧的情节有多么高深,倒也不见得,但是其中曲折婉转又确实能牵动人的心肠,再者台词简洁明了,却比老戏容易看懂。
  所以也难怪这《怨魂记》如此叫座,只可惜这会祁辞的心思也不在剧上,反倒中间跟聂獜溜出去了几次,想要摸清剧院的情况。
  如此,等到两人再次回到座位上时,话剧也已经接近了尾声。男主向女主父亲复仇,却再次被女主父亲所害,当着女主的面落入江水中,生死不知。
  这一幕吊足了观众的胃口,可话剧却就此戛然而止,所有的主演上台鞠躬,说欲知后事如何,欢迎改日再来大观剧院观看下半部。
  这下倒让祁辞愣住了,他掏出了之前买的票,在注意到在“怨魂记”后,还跟着一个小小的“上”字,这顿时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白白浪费了一晚上的功夫,没瞧出这剧院有什么猫腻,就连话剧都只看了半部。”
  聂獜原本觉得祁辞对这剧没什么兴趣,这会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奇怪地问道:“少爷想看结局?”
  “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再在这里坐两个钟头了,”祁辞摇摇头,从座椅上起身,将聂獜垫在他身下的外套捡起来:“只是觉得意外,这话剧名里带着‘怨魂’,整场下来却不见鬼魂。”
  “哦,我知道了……说不准是那男主角掉入江中死后,下半部就要变成鬼魂来复仇了。”
  聂獜耐心听祁辞说着,两人也没着急离开这小厅,随着其他观众陆续离开,上头的电灯也熄灭了大半。
  这时候,一个穿着破棉袄的老大爷,手中提着把稀稀拉拉的扫帚走了进来,弯腰开始打扫观众留下的果皮纸屑。
  祁辞见状,与聂獜对视一眼,两人就向着那老大爷走去。
  “大爷,这么大个厅,就你一个人打扫?”祁辞试探着搭话,聂獜那边顺手给老大爷递上了只烟卷。
  这老大爷在剧院里干了不少年份,也跟各色人打过交道,看他二人的架势,就知道是想跟自己打听事情的。
  于是也不扭捏什么,伸手就接过了聂獜递来的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哟,这烟不错……”
  “这么小个厅,我一个人打扫足够了。”
  祁辞见他有说话的意思,于是就继续往下问道:“我们是外地来的,没想到你们这里竟然还时髦得很,居然还有专门演话剧得地方。”
  “这话说的,我们这大观剧院可是正经开了二十多年了,从前清的时候就有呢。”
  “那时候多风光啊,楼上楼下四个大厅,都能坐满人……”
  老头越说越来劲,跟两人追忆着当年剧院的风光,末了叼着烟叹息一句:“可惜这些年不行喽……”
  “怎么就不行了呢?我听说这《怨魂记》名头可响了,周围城里的人都知道。”祁辞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顺着他的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