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祁辞看着那壁画,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尽管他也曾经想过,虽然都是依托血缘,但是不同的支脉挑选星监的方式,也许会各有差异。
  但他没想到南方这一支,却会是用这样血腥的,让人难以接受的方式。
  他转身看向那伫立在断壁残垣中的几根长鼓,想象着木质的外壳中,一颗又一颗累累叠放的,星监的头颅。
  十几年前,佤朗村的灭顶之灾也有了解释。在天上不再降下星监后,佤朗最后的几个星监也在几年间死去。
  失去了控制的执妖,屠杀了它们所怨恨的村子,祭司守在长鼓边,不眠不休地敲击了一整夜,祈求新的萨各麦听到鼓声,拯救他们的族群。
  可惜,直到他死去,直到村中所有人死去,也再没有人能听到鼓声。
  “不,不对。”祁辞忽然发觉了其中的问题,聂獜立刻低头看向他,低声询问:“少爷,这壁画有问题?”
  作为煞兽,他并不能感觉到佤朗的野蛮残忍有什么不对,但既然祁辞那么说了,聂獜就只会认同。
  祁辞转身看着聂獜,抓着他的手,皱眉说道:“不是佤朗的壁画,是鼓声。”
  “刀吉罗能成为新的星监,是因为降星台的禁制被解开了,但是——这里的人既然已经都死了,那他为什么能听到鼓声?”
  “是谁在这里,为他敲的鼓?”
  第55章
  几乎是在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 祁辞再次听到了,那诡异的、仿佛每一下都溅着鲜血的鼓声。
  “咚——”
  “咚咚咚——”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伫立在祭祀处中央的那几根长鼓,但看到的却只有呆立在鼓前的刀吉罗, 他并没有敲鼓。
  被煞火焚烧过的村子分外荒凉, 空洞得像是一具庞大得骸骨, 散落在山坡上,已经死去了太多太多年。
  那鼓声是从哪里来的呢?
  聂獜忽然按住了祁辞得肩膀, 让他的后背贴上自己得胸膛,这样的举动无疑让祁辞心中生出无比得安稳,接着他听到聂獜附身凑到了他得耳畔。
  “在地下。”
  仅仅三个字,就让祁辞心领神会, 那些鼓声是从地下传来的!
  可他还来不及去反应, 就感觉腰间被聂獜猛地一揽,紧接着就听到了脚下地面塌陷的声音, 他们原本站着的地方, 只剩下了黑洞洞的大窟窿。
  “去刀吉罗那里!”此刻还不能确定来的究竟是哪方, 祁辞第一反应就是刀吉罗绝对不能出事,聂獜沉沉地应了一声后,便身形矫健地抱着祁辞, 自地洞塌陷的边缘, 向着长鼓的方向奔跃而去。
  刀吉罗像是骤然被地陷的声音惊醒,他茫然又惊恐地看着四周,离他最近的老头首先扑了过来。
  老头并不知道究竟哪里才安全,但双手还是死死地拖拽着他,想要将他脱离长鼓的范围,但刀吉罗的脚却像是扎了根, 无论老头怎么拖拽,都要留在长鼓边一步都不肯走。
  幸亏这时候,聂獜与祁辞也赶到了他们这边,老头才算是松了口气。
  祁辞虽然被聂獜抱着,离开了塌陷地区,但目光却依旧死死地锁定那里,接着冷清的月色,他分明看到了那地洞中,闪过了人的身影。
  “闹出这么大动静,不出来见见面吗?”
  又是片刻的寂静,然后像是在回应他的话般,那塌陷的地洞中,忽然又传出了规律的鼓声。
  伴着鼓声一同出现的,是一个个佝偻扭曲的人影。
  他们的腰弯得极低,留着长长指甲得双手下垂着,几乎能够触及地面,皮肤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应该是长久没有见过日光所致。
  祁辞指间夹着青玉算珠,警惕地看着他们如甲虫般,一手敲着挂在腰间的鼓,一手挖扣着泥土,从地洞中一个接一个头尾相连地爬了出来。
  “他们!他们也一定是被努巴控制的人!”经过上次多来婆的事后,老头再也无法相信那些曾经的族人,此刻他只知道死死地护住刀吉罗,护住佤朗最后的希望,向着祁辞他们大喊着。
  这时候,地洞中爬出的队伍,终于到了尽头,在最末尾出现了一位看起来相对年轻的人。他的身份似乎分外特殊,前面所有的人都向两边散开,为他留出了道路。
  他就穿过族人夹成的小道,向着祁辞他们四人走去,可实际眼眸中的目标,却只有被老头挡在身后的刀吉罗一人。
  “刀拿孜,”那个年轻人忽然从弯曲的身体上抬起头来,口中发出了分外苍老的声音:“好久不见了让开吧,他可是我们等待已久的人,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他的。”
  老头当即愣在了原地,他的眼眸中流露出了震惊,看着那年轻人,认出了他的声音,嘴唇颤抖地说道:“……你是,你是祭司大人……?”
  “不!这不可能,你不可能还活着!”
  面对他的震惊,那个拥有苍老声音的年轻人,却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
  “我想,他已经不算是活着了吧?”这时候,被聂獜护在身前的祁辞忽然开口,目光警惕地看向那人:“他,已经成为了你们口中的努巴。”
  “这会只不过是寄生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罢了。”
  老头听后神情顿时更为惊恐且悲痛,他口中不断地喃喃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您可是祭司大人,怎么会变成努巴?”
  可面对祁辞的质疑,那声音苍老的年轻人,却并没有着急否认,他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我早已经死去了,还因为心里的不甘与怨恨,化成了努巴。”
  “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活下去,停留在这人世间……等待他的到来。”
  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随着最后一位萨各麦的去世,那些原本臣服于他们的努巴,终于抓住了时机,开始向着村子反扑。
  村民一个个在他的面前死去,鲜血浸透了他们脚下的土壤,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死死地守在长鼓边,用尽全身力气,敲击着这长鼓。
  可能听到长鼓声音的那个人,却始终都没有出现。
  努巴杀死了足够多的佤朗人,正如佤朗人的先祖对他们所做的那样,他们将佤朗人的头也摘了下来,制成了红色的鼓,像是嘲讽般,跟随祭司的节奏敲打着。
  就在那场单方面的复仇屠杀中,鼓声一直响到了天亮。
  当日光透过密林的枝叶,照耀在佤朗村的废墟上时,祭司已经没有力气再敲鼓了,他望着那遍地没有脑袋的尸体,还有一只只崭新的、用鲜血染成的人头鼓,终于倒在地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可他至死都还睁着双眼。
  “那你身边的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祁辞说着,向着那些佝偻着身体的佤朗人,略抬了抬下巴。
  “努巴,并没有杀死所有的人。”说到这里,祭司重重地叹了口气,僵硬地转身看向那些已经都人不人,鬼不鬼的佤朗人:“它们需要寄生在活人的身上,于是当年就留下了部分人。”
  “努巴把他们当作猎物般,捕杀戏弄,于是当我也化为努巴后,就想办法带大家逃亡。”
  “我们被努巴们围追堵截,不能离开这片山林,但是我发现当藏在不见光的地下时,努巴就很少能够找到我们。所以我们的族人,平时就都躲在了地下。”
  “只有打猎、寻找食物时,我们才会出来,” 说完,他又转身看向老头刀拿孜:“有时候遇到像你这样,想要进入到山林中的人,我也会想办法驱逐。”
  这一点倒是与祁辞的猜测吻合了,山林中一直存在两方势力,一方是想要捕捉活人,用来寄生的努巴。另一方则是,想要驱逐无辜路人离开的祭司与佤朗人。
  “你已经是努巴了,那这些年又是怎么活下来的?”老头经过多来婆的事,尽管此刻已经相信了祭司说的话,可心中还是充满着警惕。
  提到这个,祭司忽然沉默了,他低下头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忏悔。
  祁辞已经知道了答案,想来他应当就跟当初那个小镇上,被虐杀的老人形成的执妖一样,都是靠着一代又一代,自愿被他们寄生的人而活着。
  这也就是为什么,祭司的身体看起来是年轻的,发出的声音却是苍老的。
  佤朗村幸存的这些村民,全部成为了祭司寄生的活人库,他们用生命供养着祭司,让他能够带领族人躲过努巴的屠杀,与此同时抓住所有可用的时机,去敲村口的长鼓。
  祈求上天,祈求他们的神明,能够降下可以听到鼓声的萨各麦。
  “今天,他终于来了!”祭司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晃地来到了被老头挡住的刀吉罗面前,两条垂向地面的手臂,挣扎着抬起勾住了刀吉罗的衣摆:“你能听到长鼓的声音对不对?”
  “你就是上天降给佤朗的萨各麦,对不对!”
  刀吉罗看着几乎已经扭曲癫狂的祭司,还有那一双双长在苍白面孔上、满含期待地望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