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马齿虽然不够锋利,但他却拼着牙碎的大力,生生将那铜环从中咬断!
  刹那之间,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聂獜高昂起兽首,发出巨大的咆哮声,他颈部碎裂的脊骨与血脉正在飞速愈合,眼看着就要从地上爬起。
  祁辞下意识地想要离开红轿,但祁老爷见状周身黑雾倏然蹿起,牵连着煞火一并向他猛冲而来,祁辞直觉胸口剧痛,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入轿中。
  煞火瞬时吞噬了红轿,祁辞被浓烟与烈火逼得无处可躲,他拼命地想要闯出去,可原本轻飘飘的轿帘此刻却好似有千钧之重,灼烫的温度令他根本无法触碰。
  聂獜见着祁辞的轿子烧了起来,顿时兽目欲裂,不顾骨骼未曾愈合的疼痛,强行驱使着自己的四肢,向着那红轿跌跌撞撞地冲去。
  可燃烧的煞火,却如同无数双鬼手缠绕着红轿,将它凌空托起扶摇直上,向着随着轿身不断被火焰吞噬,如御车般冲向漆黑的夜空,直往那轮昏黄的圆月而去!
  祁辞在火轿之中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他被浓浓的烟气呛得无法呼吸,滚滚热浪灼烧着他每一寸皮肤,绝望的疼痛令他死死蜷缩着身体,却完全无法抵挡烈火的侵蚀,终于将他彻底吞没——
  聂獜兽首向着夜空纵声狂吼,几乎震碎了所有的青砖,他被鲜血浸湿鬃毛飞扬而起,四只锋利的兽爪之下也燃起熊熊烈火,火光映亮了他遍身的黑色鳞片。
  他就这样踏着火焰狂奔而起,几步之下已然飞登入夜空,龙角划过呼啸的风声,如一颗黑星般直追向火轿!
  祁辞似乎听到了煞兽的咆哮声,但此刻他的意识已经模糊,浑身被烧得卷曲焦裂,连流出的鲜血也被烤干,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凌迟般疼痛,他甚至只希望自己能快些死去,那才是唯一的解脱。
  就在这时候,已经烧得摇摇欲坠的火轿,突然发出剧烈的震动,踏火的煞兽终于在圆月之下,追上了被燃烧殆尽的轿子,巨大的兽首不顾一切地猛冲而去,将那困住祁辞的火轿彻底撞散!
  无数焦黑的碎片,伴着火焰纷纷坠落而下,仿佛在天幕之中降了场火雨。
  踏火的煞兽发出撕裂夜空的哀嚎,他布满鳞片的巨大兽爪,终于在着漫天的火雨,与亘古不变的月光下,抱住了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祁辞……
  第44章
  祁辞是在疼痛中醒来的, 他浑身的皮肤都烧焦了,双眼也被灼伤到无法看清事物,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半人半兽的聂獜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用兽爪无比珍重地将他托在怀里, 烦躁地踱步冲撞低吼。
  “唔……”祁辞被灼伤的喉咙勉强发出低吟, 焦黑的手无力地划过煞兽胸前的鳞片。
  意识到怀中人苏醒的聂獜, 立刻停止动作,低头小心翼翼地伸出粗粝的舌头, 舔舐着祁辞焦黑的皮肤。
  这样的举动,竟渐渐生出了意想不到的作用,被聂獜舔舐过的皮肤,有了缓慢愈合的迹象。
  聂獜见状立刻明白过来, 他用自己的利齿撕开了手臂上的鳞片, 将流出的淋淋鲜血涂抹到祁辞的身上。
  果然如他所想,祁辞被烧焦的皮肤, 浸润在他的鲜血中, 飞快地长出了鲜红的嫩肉。
  但这个过程并不轻松, 祁辞像是在经历无法承受的酷刑,痛得拼命想要挣脱,却又被聂獜死死地抱着怀里。
  “很快就好了, 很快就好了——”
  聂獜的喉咙中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声音, 心疼到无以复加的境地,却又不得不一次次撕开自己的皮肉,将鲜血涂抹到祁辞身上。
  祁辞整个人如浴血中,凌迟般的疼痛终于耗尽他所有的力气,就连挣扎都变得微弱,无数次地昏厥又醒来。
  而他的情况也确实在一点点好转, 皮肤渐渐愈合,能看到的事物变得越来越清晰,正常的感知也恢复了——祁辞能够感觉到,聂獜抱着自己的手,正在颤抖。
  他虚弱地抬眸,看着那正在闷头撕扯自己鳞片的煞兽,缓缓地伸出手抚上他被鬃毛覆盖的脸:“已经……够了……”
  聂獜猛地怔住了,但下一刻还是用兽齿又咬开了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将喷涌而出的血,洒在祁辞的身上。
  他以为是祁辞怕疼,粗犷的声音无比小心地哄道:“少爷再坚持一下,伤好了就不会痛了。”
  祁辞靠在他的臂弯间,轻轻摇摇头,然后用已经褪去了焦痂,却仍旧布满疤痕的手,盖在了聂獜的伤处:“不要……再咬了,已经够了……”
  “不够,还不够,”聂獜将巨大的兽头凑到祁辞面前,轻轻地舔嗅着他的脸:“等少爷好了,我就不咬了。”
  祁辞疲惫地闭闭眼睛眼睛,好到什么程度算是好了呢?他现在都不敢想象,自己究竟变成了何等样子,只能靠着聂獜的血才能有几分人样……
  疼痛仍旧在继续,祁辞几次想要阻止聂獜,但虚弱的身体根本容不得他反抗,聂獜对他连哄带骗地,将更多的血洒下。
  直到——
  直到他们感觉到,一团温和融融的光芒,从周边无尽的黑暗中降临。
  仿若所有的痛苦,在那个瞬间消失了,祁辞尽力地睁开眼,却看不清那光芒中究竟有什么,也正因为如此,聂獜原本就紧绷的神经,再次警惕起来,露出锋利的牙齿,向着那光威胁低吼。
  可对方却丝毫没有退缩,反而离他们越来越近,然后发出了仿若幼童的空灵声音:“你是从哪来的?”
  “你……是人吗?”
  这话问得奇怪,但祁辞没有感觉到什么恶意,又联想到祁老爷做出这一切的目的,猜想自己应当已经来到了“天上”,而面前这光虽然不知是何物,但也多半与此有关。
  于是祁辞安抚地拍拍聂獜,双手环着他粗壮的脖颈,让聂獜将自己勉强扶起来,向着那团光芒说道:“是,我是云川祁家的人。”
  “祁家?”那团光倏忽闪闪,又像是好奇的孩子般,飘到了另外一边:“你真的是人呀。”
  祁辞见它颇好说话的样子,于是就试探着问道:“不知我们现在身在何处?你又是……”
  “真奇怪,你自己来的这里,却问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光团继续在他们周围飘荡着,它所经过的黑暗,都现出了点点星芒。
  “这里是降星台,是向人间降下星监的地方。”
  祁辞攥紧了手,果然,祁老爷的做法虽然残忍,却是有用的,真的将他送到了能生出星监的地方。
  他暗暗压住翻涌的情绪,观察着四周出现的星芒,之前他就好奇过,为什么能够控制执妖的人,要叫作星监。
  现在终于有了一点头绪,那些环绕在降星台周围的星星,并非毫无规律的零散,而是少则一二相聚,多则七八成堆,细细数来四方各七,共形成了二十八组。
  祁辞自幼也曾学过杂学典籍,知道这是暗合了二十八星宿的说法。
  而这二十八组星芒之中,大多都十分明亮,但也有个别几组稍显黯淡,祁辞又有了些猜想,于是看向祁家所在的东方,果然那里的七组星宿全部都是亮的。
  祁家的所有星监都已死去,全部收回天上,所以对应的星宿才会亮起。
  那团飘忽不定的光,又回到了他们身边,轻轻晃着说道:“人间的执妖有二十八星监约束,而升入月城的执妖,则归天上紫微、太微与天市三星垣掌管。”
  “我就是天市。”
  祁辞闻言又稍稍恍惚,没想到真的存在月城这个地方。
  那里当真是世间,没有任何烦恼的极乐之地吗?
  他的心中顿时生出了太多的疑问,但却被天市的询问打断:“所以……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提到这个,祁辞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不想帮祁老爷做任何事,甚至在聂獜被铜环锁住,他被迫走向红轿时,祁辞想要彻底地毁掉祁家。
  他再也不想管有没有星监,也再不想关心执妖会不会闹翻天。
  但——
  最后那刻,祁缪冲破祁老爷执妖的控制,为他们拼命咬碎铜环的模样,却深深地印在祁辞的脑海中。
  祁老爷的死活,他可以不在意,祁家人的存亡,他也可以狠心当作不管。
  可是祁缪,他血脉相连的同胞弟弟,还在云川祁家,也被牵连其中,这就让祁辞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事。
  祁辞靠在聂獜的胸前,沉默了片刻后,还是说道:“我是来求你们,为祁家降下新的星监——”
  “这不可能!”祁辞的话刚落音,一个近似中老年男人的声音,忽然自他们的背后响起,他下意识的转身,就见着刺眼的光芒骤然降临。
  聂獜的兽爪立刻挡在了祁辞的眼前,为他遮住强光,然后发出警告的兽吼,周身燃起烈烈煞火。
  “今日重重,都是你们自食恶果,天上绝不会再降下星监!”
  兴许是生死之间走过一遭,祁辞反而豁达了不少,此刻被这般厉声痛斥,也并不觉害怕,反而拉了下聂獜的兽爪,让他稍安勿躁,然后向着那团强光的方向问道:“既然说是自食恶果,也该让我们死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