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啪——”
  一声过去,旭平只能绝望又不甘地睁着双眼,看着自己的手臂、身躯、直至头颅,彻底被碾碎为散落的星芒,在红绸与大火间,如流沙般飘然吹去。
  周边的场景也开始变换,如疾风过境吹散了所有。
  红绸化为飞灰,土龛的砖瓦开始层层崩塌,就连山林与夜雾都隐去,一切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等到尘埃落定时,祁辞与聂獜已经站在道观中,他们最初拜过的三清殿里。
  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这里已然真正变成了座荒废的道观,供台上的三清像早就被毁去,只剩下——一块木质的牌位。
  是旭平口中绢娘的牌位。
  祁辞慢慢走到了那牌位前,伸手为它拂去了上面的尘土,轻轻地叹息道:“明明是他道心生魔,却借着这女子的名声,害了那么多人性命。”
  聂獜站在他身后,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见着祁辞背后的衣衫,再次被鲜红的血液浸透,大片大片的尸花妖冶绽放。
  祁辞也再支撑不住身体,摇晃着向供台倒去。
  “少爷!”聂獜赶紧上前接住他,祁辞靠在他肩上,面色苍白如纸,已经痛得说不出话,眼前也因为失血而蒙上黑雾。
  “来不及回去了,”聂獜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抱住祁辞,他生怕会再弄疼他:“就在这里,好不好?”
  祁辞的鸳鸯眼微微睁大,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聂獜已经从自己的衣服上,撕扯下来了一条黑色的布,蒙在了他的眼睛上。
  什么都看不见了。
  祁辞只能感觉到自己还在聂獜的怀抱中,尸油的味道开始蔓延,千百条红线缠住了他苍白的手腕,然后拖着他分外脆弱的身体,向着无尽的黑暗沉去。
  “不……”祁辞虚弱地想要摇头,却被一双炙热的大手,禁锢了他的脖颈,让他只能如同羔羊般等到掠食者的光临。
  他听到了兽类粗重的呼吸声,然后是肌肤与鳞片的触碰——他想要如同以前那样,抓住对方颈后的铜环。
  可这一次,他的手腕却始终被红线紧紧地束缚着,无法挣脱,无法躲避。
  祁辞恐惧着,慌乱着,也……渴求着。
  直到那最后时刻的到来。
  (≧?≦)/|灯
  江良是在三天后,再次来到琳琅斋的,不过这次陪在他身边的人,不再是贺桦,而是葛为建。
  祁辞还是躺在他那把花鸟红酸枝摇椅上,裹着黑色的貂绒裘,他穿了件领子格外高得青衫,却仍旧遮挡不住脖颈上的兽齿痕迹。
  这会正拿了只敲核桃的小金锤,一下一下地敲着手边的兽头熏炉,见两人进来后才打了声招呼,嗓音还有些哑:“哟,来了。”
  葛为建对过去几天发生的事,只残存着模糊的记忆,彻底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道观的三清殿外,与江良衣衫不整地缠在一起。
  这下也不需要再回忆了,任谁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之后的这几天,他们回到了秦城的居所里,两人日日相对,将事情都说开了,也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这趟过来,葛为建既是要感谢祁辞的帮助,也是要——
  “回到秦城后,我收到了前阵子家里寄来了一封信。”葛为建握着江良的手,有些懊悔又有些迷茫地说道:“他们大概也是怕我冬天上山出事,于是就告诉我了真相。”
  “我是他们从北迦山捡来的,家里人也不确定我的生母究竟是谁,是不是真的葬在山上……”
  祁辞并不太意外这个真相,他敲着兽头的手顿了顿,然后才忽然说起了似乎完全不相关的话题:“那个害了你的旭平道长,他其实并没有那么老。”
  葛为建和江良都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着他。
  “小道童讲的故事,时间上也许,我只是说也许……并没有几十年前那么久。”
  祁辞说完,三个人就都沉默了。
  许久之后,祁辞才又看向葛为建,开口问道:“所以,你还要继续去找吗?”
  葛为建叹了口气,回答道:“大概还会去吧……不过肯定不会再那么鲁莽了。”
  “毕竟弄清过去的事是我的心结,但是过好以后的日子也很重要。”
  说着,葛为建与江良对视一眼,两人的手紧紧交握。
  “啧。”祁辞避开了视线,又躺回到了摇椅上,可越想还是越不顺气,又使劲敲了下兽头熏炉,向着堂后喊道:“我的胭脂梨汤怎么还没炖好?”
  聂獜的身影随即从后面转出,他的手上还端着只极为精巧的小瓷盅,快步来到了祁辞的身边:“少爷,已经炖好了。”
  祁辞瞄了一眼那盅子里的梨汤,却半分接过的意思都没有,继续拥着貂裘躺在摇椅上。
  “怎么,还要我自己喝?”
  聂獜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弯下腰用勺子轻轻拨弄着胭脂色的梨汤,吹到温凉后才送到祁辞的嘴边……
  第16章
  三月初的时候,祁辞收到了胡记铺子重新开门的消息,但等到他跟聂獜赶去时,里面却只有两三个新雇来的伙计,不仅完全不知道这里之前发生过什么事,而且将店里残留的物品也打扫得七七八八。
  唯有几摞子账本,还整齐地摆放在墙边,说是要留给新东家看的。
  祁辞问起新东家是谁,他们也说不明白,他只能多砸了几块大洋进去,好歹把那堆账本拿到手了。
  于是近来几天,祁辞也没干别的,闲下来就让聂獜给他读账本听,倒真有了意外的收获。
  “去年五月初,裴八去买了十斤糯米,八斤黑豆。”
  “六月又买了二十斤小米,九斤赤豆。”
  “七月……”
  祁辞将那一条条与裴八有关的信息,都勾画出来,誊抄在纸上。几乎每个月月初,裴八都会去一趟店里,买上十几二十斤米粮。
  直到他被人发现,死在家里的那个月。
  “奇了怪了,我有那么能吃吗?”祁辞用笔杆点着纸上的条目,一手支着下巴:“还是说这小子,背着我养了一大家子人?”
  可惜,胡老板死了,裴八也死了,再没人能给他解释这笔糊涂账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到此为止,几天后贺桦又跑了趟琳琅斋,给祁辞送来了新的消息。
  “也不怪胡记铺子里的店伙计说不清楚,如今铺子归谁还没个定论呢。”贺桦最近喜欢上了遛鸟,笼里提了只画眉,就溜达到祁辞的店里,跟他讲起最近发生的事。
  “那胡老板自己没有子嗣,但有个侄子尚在云川,本来也应该由他来处理后事,可偏偏遇到事耽搁了,这才暂时停尸在小宁庄。”
  没想到后来,就遇到了火灾,尸体也被调包换走了。
  “那铺子按理说也是这位侄子继承,但偏偏胡老板生前,还有位债主,他为了还债,把这铺子的一半抵押给了另一位姓王的朋友。”
  祁辞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感叹起来:“哟,又是一堆烂账。”
  “可不是嘛,”贺桦也跟着点头,“如今几家争那铺子争得紧,不过依我看——那胡老板的侄儿,倒是个不简单的人。”
  “怎么说?”祁辞又来了兴致,抬眸看向贺桦。
  “他不知怎么的,跟我三伯搭上了关系,”贺桦逗着笼子里的鸟,跟祁辞说道:“五天后,老爷子六十大寿,听说他也要去。”
  祁辞挑挑眉,他察觉到贺桦的话里有未尽之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而且不止是他自己去,听说他还说动了老爷子,把胡老板生前有牵扯的几个人,都请了去。”
  “那你家老爷子这大寿,过得怕是要热闹极了。”祁辞若有所思地感叹道,然后忽然向着贺桦伸出手:“拿来吧。”
  贺桦一愣,随即笑了出来:“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祁老板的眼睛。”
  说着,就将一封洒金印寿的请柬,放到了祁辞的手上:“那就请祁老板那天赏光吧。”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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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凡德纳制衣店的伙计刚刚过来送货了。”
  聂獜手上抱着两三只包裹,敲响了祁辞的房门,他猜想着这应当是祁辞参加贺家老爷子寿宴,要穿的衣裳。
  “进来吧。”门里传来祁辞的声音,聂獜顺手推门而入,然后就看到一向喜欢穿着旧式长衫的祁辞,此刻却换上了轻薄简便的白色衬衫,那干净的布料柔顺地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细窄的腰线,确实看上去漂亮极了。
  “少爷……”聂獜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双眼一直没有从祁辞的身上离开:“您的新衣服送到了。”
  “放那里吧。”祁辞略略抬起下巴,水晶镜坠着的金链子,就扫过他精致的侧脸,被午后的阳光映得,留下一串碎金影。
  聂獜依言照做,然后转身就要离开房间:“那少爷,我先出去了。”
  “急什么,停下。”祁辞的声音却在他的身后响起,紧接着聂獜又听到了包裹的撕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