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祁辞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道:“那道长就说说,我们能做些什么吧。”
  元居牵动着那满是皱纹的脸皮,不剩几颗牙齿的嘴露出了笑容:“那我们就从抽丝织布开始吧。”
  “抽丝织布?”祁辞再一次险些被气笑了,恨不得把元居头顶仅剩的几根黄毛拔下来织布:“道长说笑呢,怎么不从种桑养蚕开始?”
  元居道人完全听不出祁辞的怒意,只是顺着祁辞的目光,才发觉自己并没有戴道冠,于是赶紧又从那累赘的衣袍里,摸出个紫金镶宝的冠子,扣在了自己头顶,然后才说道:“祁老板别着急,蚕我们早就养好了,昨夜已经结出了茧子,两位直接来抽丝就好。”
  说着也不管祁辞是气是恼,率先向着院门外走去。
  祁辞生气也没法,反而是聂獜伸手在他背后捋着,帮他顺了好半天气,然后两人才跟了上去。
  元居道长这一路走着,身上挂着的各种法器也叮啷作响,这一次,他把两人带到了道观后,满是枯树的山林中。
  原本就阴沉不见日光的天气,这林子里的枯树又生得高大,没有了叶子的枝干扭曲交错,彻底挡住了光线。
  祁辞冷眼瞧着周围的环境,就像是忽然入了夜般昏暗。
  元居道长也没有带油灯,就那么拖着厚重华丽的衣袍,穿梭在死气弥漫的林间,像是个闯入的异类,又无比的契合。
  这里的路并不好走,幸亏聂獜身手好,无论元居往什么偏怪地方钻,总能背着祁辞赶上。
  祁辞似乎听到了流水的声音,这里应当距离某条河流不远,难得这时候还没有结冰,四周的空气也变得更冷更湿。
  元居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的面前是一只从高处树枝垂挂而下,跟西瓜差不多大的,灰色丝茧子。
  而祁辞顺着他的身影看去,就在元居背后的山林间,几十个、几百个这般大的死茧,就这样像吊死鬼般,从枯树上垂挂下来。
  他被聂獜背着,靠近了其中的某只茧,好消息是这茧的大小显然装不下一具尸体,但坏消息是——祁辞眯眼比照着元居的脑袋与茧的大小,脸色微微变了。
  “好了,我已经带到地方了,两位可以开始抽丝剥茧了。”元居拨弄着面前的那只灰茧,脸上的笑容越来越重,好似要印刻进头骨中。
  他手上的那只灰茧,则像是突然成熟了般,“噗通”一声落到了地上,沿着潮湿的泥地,咕噜咕噜地滚到了聂獜的脚边。
  裹在外层的茧子因此裂开了,一张灰色的人脸从中露了出来,睁开毫无生机的双眼,对着二人露出了诡异又平静的笑容,然后更多更多的灰色粘丝,从他张开的口中吐出,转眼又重新裹成了茧子。
  这好似是发起了某种讯号,那垂挂在林间的,几十上百的灰色茧,忽然向被吊死前的挣扎般,剧烈地晃动起来。
  有了上次的教训,祁辞毫不犹豫地抛出了青玉算盘,在昏暗的林间悬空化出虚影。
  随着他指尖拨弄,数枚蕴着青光的算珠,向着离他们最近的灰茧而去,“噗”的一声直接射断了它们连接枯树的丝线,接连几只纷纷坠落下来。
  但那些坠落的灰茧,却并没有就此静止,反而向着他们二人滚滚而来,露出了一张张灰白得死人脸,吐出了更多灰色粘腻的丝线,缠绕在他们附近的树木间。
  祁辞眉头略骤,于半空中拨弄算盘的虚影,这次他不在只是打断丝线,而是直接将算珠射入茧中,然后将它们崩裂成碎芒。
  可这样一来,茧子虽然彻底破碎,人头也跟着炸开,但他们根本无法收集丝线。
  而更多的灰茧从高处的枯树上坠降,它们在半空中就纷纷裂开,坠着无数死人脸飞荡在树林间。
  它们如蜘蛛般吐出的灰线,飘落在两人的头上身上,只要被粘到就再难摆脱,反而会随着他们的挣扎越缠越紧,越缠越紧——
  眼看着就要将祁辞与聂獜也裹成巨大的茧子!
  第13章
  元居站在林间,看着越来越多人头飞荡在树林间,它们吐出的灰丝将祁辞与聂獜层层裹住,转眼就彻底吞没了两人。
  “好呀,好呀,又多了两个吐丝的。”
  “多吐丝,就能多织袍,真是好呀。”
  满是褶皱的脸上,笑容越来越重,两只干瘦的手从繁复的道袍中伸出,高兴地拍打着,浑浊的眼珠像是在放光。
  可没过多久,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只见那被裹得密不透风的巨茧之中,忽然迸发出耀眼的火光,暗红色的烈火起先只是在茧上灼出几条裂痕,转眼间便疾速蔓延而起,巨大的灰茧都剧烈燃烧起来。
  “不,不!”元居当即慌了神,他着急地向着那灰茧跑去,可又被身上累赘的道袍绊倒在地,只能遥遥地伸出双手,在几乎冲破山林的火光中,心痛地惨叫。
  那些飞荡在林间的死人脸,本能地想要躲避大火,一窝乱蜂般四处逃窜,却又被身上的灰丝所困。
  厚重的茧壁终于在大火中彻底裂开,上身赤裸的聂獜抱着祁辞,踩着未曾熄灭的灰烬,从燃烧的火焰中,一步一步走出。
  祁辞一丝头发都没有被烧到,他倚在聂獜的胸前,手中拨弄着已经收回的青玉算盘,低头睨视着地上的元居。
  元居这下顾不上心疼他的茧了,连滚带爬地就要逃走,却被祁辞指间射出的算珠,瞬间打穿了膝盖,死死地钉到地上。
  “元居道长,你这是怎么了?”祁辞被聂獜放了下来,来到了元居的面前,微微俯下身子,漂亮的鸳鸯眼中闪动着火光,是夺人心魄的瑰丽。
  “我,我……我想起师父还交代了别的事,就不陪着你们了。”元居忍着腿上的剧痛,还挣扎着想要逃跑,可又被祁辞踩住了肩膀。
  “别走呀,喜服还没做好,我们还需要道长您帮忙呢。”
  说完,他也不再离地上烂虫般的元居,而是重新抬眸,看向山林间因为大火,而四处乱飞乱荡的人脸灰茧。
  “是我想差了,哪有从活茧上抽丝的,聂獜——”
  “给我烧热水。”
  随着祁辞的话落音,聂獜已经循着水流声,找到了那条附近的河流,大火映着他背部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好似什么都没有做,可自脚下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枯叶,就那么突然燃烧起来,一路如火蛇般蜿蜒向河流。
  河水顿时沸腾了。
  祁辞抓住时机,再次抛出手中的青玉算盘,在燃烧的山林间现出蕴着光的虚影,一枚枚算珠随着他的手指,自那虚影中飞射而出,如流星飒踏准狠地击中了乱荡的人脸。
  只不过这一次,他既没有击穿它们,也没有直接将它们碾碎,是只打在那些茧子的表面,借着冲劲将它们击落到河水中。
  那些灰茧一进了煮沸的河水,就开始剧烈地翻腾,相互撕咬着、拥挤着想要从沸水中逃出。
  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只是眨眼的工夫,它们就随着滚烫的河水上下起伏,林间开始弥漫着诡异的肉臭——它们全部被煮得熟透了。
  表面的灰色茧子在河水中散开,露出了里面球状的人头,一张张仰着死白的人脸,浮满了半条河面。
  聂獜就从林间捡了根粗些的树枝,探入河水中搅着那些灰丝,没多久就缠上来好多,被他甩到地上时,已经结成了灰色的布。
  “布,布已经织好了,你们就放过我吧。”元居看着满河漂的人头,心中简直在滴血,但为了保住小命,还是趴在祁辞腿边哀求着。
  祁辞却嫌弃地扬扬下巴,看着地上的布说道:“这可不行,布料还没做好呢,谁家娶嫁之事会用这般颜色的布料。”
  元居瞪大了眼睛,害怕地望着祁辞:“那你……还想要怎样?”
  祁辞垂眸看着他,只一眼就把元居吓得拼命后退,但很快又被走来的聂獜揪着领子抓住,扔进了已经不再沸腾的河水中。
  祁辞冷眼看着元居在河水中扑腾,而那些原本已经煮熟不动的人脸,却因为他的到来,纷纷在水中聚集,张开了毫无血色的嘴巴,死死咬住了他的皮肉——
  “这下倒是省了咱们自己动手。”祁辞本以为要亲自给元居放血,这会看着河中的情形,淡淡地感叹道。
  聂獜将地上的灰布捡起,又丢进了被鲜血染红的河水中。
  等到他再次取出时,那布料已经变成了无比艳丽的鲜红色。
  喜宴与喜服所需准备的东西,这下都备齐了,两人也无心继续停留在山林里,聂獜收起布料后,就背着祁辞沿着来路走了回去。
  ——————
  等到两人回到居住的院子时,江良正守在葛为建的门口,一脸紧张地望着院门的方向。
  看到他们回来了,才终于松了口气,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祁老板,你们怎么样?还顺利吗?”
  祁辞拍拍聂獜的后背,让他把自己放下来:“放心吧,东西都已经拿到了,等会找来那小道童,让他给旭平老道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