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真,真的?您能帮我?”
  祁辞的鸳鸯眼眯起,低头瞧着徐鹏肚皮外的焦手:“他想要出来,我帮他一把就是了。”
  “站着的那个,给我取把银刀来。”
  “是。”身形隐在灯影中的男人应了一声,不知从哪摸出了把银色的锋利小刀,递到了祁辞的手中。
  徐鹏的脸都吓白了,身体打着哆嗦往后退:“祁,祁老板,您可别开玩笑……”
  “我从不开玩笑,”祁辞这么说着,嘴角却勾起了阴冷的笑意,他手指把弄银刀向着徐鹏比划:“你别怕,只是剖开肚子而已。”
  “等取出焦尸后,连带流出来的肠儿、肝儿的,我再给你放回去就是了——大约,也不会怎么疼的。”
  徐鹏哪里还听得下去,牙关都抖得咯咯作响,撂下一句:“不,不麻烦祁老板了,我还是另想法子吧!”
  然后就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当铺,连门都不曾关上。
  祁辞的手里还挑着那把小银刀,看着外头街上映进来的雪光,摇摇头感叹道:“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怎么这就跑了?”
  男人当然不会回答他的话,祁辞斜睨了他一眼,全当是自言自语:
  “罢了,祁老板今天心情好,就上门去瞧瞧吧。”
  说着,他裹好了身上的黑貂大裘,从躺椅上站了起来,顺手还拎上那只青玉算盘,朝着门外走去。
  而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就像是影子般,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
  “对了,”祁辞忽然倚在门边转身,看向那个男人,薄唇微微开启:“你叫什么来着?”
  “聂獜。”男人的声音,回荡在当铺昏暗的房间中。
  第3章
  出了琳琅斋所在的破锣巷,没走几步就来到了秦城的主街上。
  这一天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又正好赶上黄昏时候,城中处处都是热闹的人烟气。
  街角搭起的棚子下,老师傅掀开的锅盖下,羊汤冒着滚滚热气。小报童抓紧这工夫,抱着仅剩的两三叠报纸,声音清脆地叫卖着。
  电车沿着地轨呼啦啦地经过,乘客在售票员的吆喝里上上下下。
  祁辞完全没有赶去处理正事的自觉,沿着长街一路看一路逛,随手向举着草棒子的老汉要根糖葫芦,转眼又走到了剧院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上面新贴的演出画报,顺道真买了两张票。
  等到他转头时,才发现跟在旁边的聂獜不见了踪影,但很快身后就传来了黄包车的铃声。
  “少爷,上来吧。”
  祁辞眼眸一挑,就看到聂獜不知从哪弄了辆干净齐整的车子,此刻人站在车前,黑袄的袖子被利索地挽起,露出了他那线条结实的手臂。
  “风这么大,坐这东西冷死了。”祁辞嘴上嫌弃地说着,身子却也实诚,一撩长衫就坐到了黄包车上。
  聂獜沉默地看着祁辞坐好,并不说话讨他烦,只将那车篷放下来,为祁辞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风,这才提起车把沿长街向西跑去。
  他的身高腿长又力气大,拉黄包车跑起来又稳又快,没多久就到了西边城门边,赶着太阳下山前出了城。
  城外的景象与城里可就大不一样,越是往西走就越荒凉,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黑鸦如鬼影从空着飞过,留下几声不祥的啼叫。
  又行了大约一刻钟的路,祁辞才看到徐鹏口中被烧毁的小宁庄。只可惜此刻,那里只剩下了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
  聂獜在附近停了下来,想要扶祁辞下车。刚转身,就瞧见半支被吃过的糖葫芦,递到了他的眼前。
  祁辞歪着身子用手支起下巴,嘴角微微地勾着,手腕上的齿痕又故意露了出来,语调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挑弄:“吃不下了,你要不要?”
  聂獜垂下的眼眸中划过刹那的翻涌,但他很快就伸手就接过了那半支糖葫芦,恭顺地对祁辞说道:“谢大少爷的赏。”
  祁辞见他接得这样干脆,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短短地应了声“嗯”,就转身向着小宁庄的废墟走去。
  这里确实烧得太过干净,又被昨夜的大雪掩埋,便是祁辞也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他手中晃弄着那只青玉如意算盘,看向了不远处雪野中,唯一一座看起来有人居住的院落。
  那应当就是徐鹏的家。
  “我们过去看看吧。”祁辞裹了裹着身上的大裘,像是在对聂獜,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
  小院的门只是虚掩着,聂獜走在前头,轻轻一推就开了。
  可门后却传来了浓重的焦尸腐臭味,熏得祁辞当即皱起眉头。
  只见原本就不大的院墙之中,竟搭起了临时停尸的灵棚,白色的麻布草草遮盖着一具具尸体,行走其间活像是到了坟场。
  聂獜取下了挂在棚架上的油灯,点燃后总算是有了点光亮,祁辞就借着那点灯光,用青玉扇挑开了离他最近的白布。
  焦黑的尸体被徐家父子换上了新寿衣,躺在那白布之下,面部的皮肉早已糊烂,眼珠也烤干缩去,只剩下两个空空的窟窿。
  聂獜也跟着看了一眼,低声说道:“确实是死后才被烧的。”
  “嗯。”祁辞点点头,然后又去掀开下一具,依旧是那副皮肉翻卷的惨状……主仆两人就这么一具一具地看过,没多久就来到了灵棚的最里侧。
  可这时候,祁辞的脚步乍然停住了。因为那里,一个原本应当也停放着尸体的位置,此刻却是空的,旁边掉落的白布上,还残留着盖过尸体的黑印。
  不仅如此,聂獜将手中的油灯放低,那空位边的雪地上,拖出了条长长的痕迹,有零星焦黑的皮肤碎渣,落在冷白的积雪中,一直朝着房屋的方向延伸去。
  祁辞与聂獜对视一眼,两人没有说话,沿着那痕迹跟了上去,来到了那座破败得摇摇欲坠的二层小楼前。
  祁辞抬手略敲了敲房门,里面许久都没有传出应答,他也不在意,就施施然走了进去,聂獜退半步跟在他身后。
  屋子里面没有任何灯光,刺鼻的中药味与尸臭味混杂着,熏得人作呕。聂獜手中的灯光所及之处,堆满了各种丧葬用的东西。
  纸人纸马被绳子吊在半空中,随白灵幡一起在暗中晃动。没有刷漆的牌位遍地都是,棺材板子摞压摞地靠在墙边,金银纸叠成的元宝堆得像坟堆,只剩下中间一条小道,通向屋子深处。
  “徐鹏,你在吗?”祁辞的眉头越皱越紧,实在不愿意往里走了,站在原地出声喊道。
  可是屋子里静寂得像是要死去,没有任何回音,纸人的红唇却好似在黑暗中笑了起来。
  聂獜上前半步,胸膛抵住了祁辞的肩膀,那温热厚实的感觉,倒是带来了几分些许安心,他沉声提议道:“少爷,我进去找找吧。”
  祁辞还没有说话,他们曾经路过的纸元宝坟堆中,忽然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在阴暗中窃窃地爬行着。
  聂獜立刻转身,举起手中的油灯照过去,可也就是在那个瞬间,一颗脏污的头颅猛地从纸元宝堆里冒出,瞪着双蒙了白翳地瞎眼,直勾勾地看向他们。
  这般场景却并没有吓到祁辞,他很快就认出了这是个老妇而非鬼怪,袖中锋利的小银刀滑出,步步向着她逼近:“你是谁?”
  可老妇却只是痴痴地笑着,也不回答祁辞的问题,反问道:“你们是来找我儿的吧?”
  祁辞鸳鸯眼眸微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儿子是徐鹏?我们确实是来找他的。”
  “是,是,”老妇身体僵硬地,从那纸元宝堆里颤巍巍站起,虽然眼睛完全看不见,但手却熟练地从旁边又抽出了金纸,“阿鹏在楼上,和他爹忙着呢。”
  几个新叠好的元宝从她手里滑落,像是又为她的坟上添了把土,祁辞打量着她又问:“您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吗?”
  老妇又笑了,可这次她却没有说话,只是边笑着,边机械似的叠着纸元宝,一枚又一枚、一枚又一枚、一枚又一枚……
  新叠的元宝很快就要将她再次活埋,祁辞见问不出什么,就向着聂獜使了个眼色,让聂獜把她从纸元宝坟堆里扒了出来,自己侧身避过杂物走上楼梯。
  二楼终于有了微弱的亮光,祁辞眯眼向那光源处看去,就见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油灯前在剥东西。
  “吧嗒——”
  “吧嗒——”
  被他剥落的东西掉到了地上,但看不清是什么。
  “徐鹏?”祁辞试探着叫了声,可对方像是没听见似的,并不回应。
  他察觉到异样,十分警惕地向着那男人靠近,可越是走近就越觉得不对劲,男人虽然是在剥东西,可他的手臂身形却始终一动不动。
  祁辞不再发问,距离男人只剩下三两步时,身形灵敏地迅速上前,手中的小刀映着油灯的光一闪而过,准狠地抵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可男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仍旧站在原地,甚至连剥东西的声音都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