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现如今他们还活着么?他们若是知道你又害死他们的孩子,做鬼也不能放过你!”
  “死了,早死了,”
  皋蓼嗤笑一声,“我的药汤分明对雄性伤害更大,老东西竟然一直挺着没死。”
  笑意收起,喃喃:
  “我道他恁地命硬。小贱人没熬住死了,当夜他便咽气,原来是要跟着去,做一对死鸳鸯。”
  她又絮絮说一些话,都是往日的恩仇。
  她或许平日里并无人可说,这些话或许已在她心里横亘太久太久。
  久到她自以为已经忘却,没想一经提起还是如此刻骨铭心。
  乘白羽无暇再理会。
  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乘白羽道:“你引咎卸任吧。”
  皋蓼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退位让贤,正巧解筠使者在此,她回神木谷接任妖王之位,”
  乘白羽身形已然拔起,“你私德有亏,不配称万妖之主。”
  唤来蓝当吕:“将人带进禁牢,封阵镇压。”
  “皋蓼,你藏在万灵殿的秘密若想继续保存,唯此一途。”
  乘白羽飞身跃上半空,缥缈留音。
  旁的他暂且顾不上。
  缄亡草说是无解,或许?万一有解呢?
  踏遍九州,翻遍藏书楼,不信没有续命的法子。
  风解筠手腕了得,且自有一批亲信,神木谷交给她吧。
  阿羽,要回到学宫去。
  小阿杳还在等着。
  -
  “杳杳?杳杳?你醒了!”
  腊月中旬的一日,天色将亮未亮,晓星寥落,晨光泱漭,李清霄在霜扶杳榻边趴着醒来,仰头看见霜扶杳赫然睁着眼睛。
  “你昏了半月有余了!你可算醒了……”
  说着醒了,李清霄容色似哭非哭,笑意分外勉强。
  霜扶杳声音很轻:
  “你知道了?”
  李清霄点点头,眼睫沾湿。
  霜扶杳想一想,又问:“你爹也知道了?”
  李清霄再度点头,霜扶杳叹口气:
  “什么嘛,我病这么重还不围着我转?跑哪里躲清闲去了,不见人影。”
  “阿爹联络妖修当中的医者,还有灵皇岛、仙医谷,”
  李清霄一五一十,“爹爹回清霄丹地藏书楼钻研,他们都很念着你的。”
  “……我知道。”
  霜扶杳张张嘴。
  仿佛想问什么,最终却并没有问。
  李清霄一语道破:“你想问乘轻舟?”
  “没有没有,我不问他,”
  霜扶杳呲牙,“阿霄呀,你杳杳哥饿啦。”
  “备好的,你等着。”
  几乎是边答话边转身出去,
  瞧着她的背影,霜扶杳小声抱怨:
  “和你哥一样,是个棒槌。”
  李清霄即刻回转,手中托盘药膳齐全:“阿爹写的方子,录事卿着人早备好的,你来尝尝。”
  “好,”
  然后霜扶杳吃第一口险些吐出来,“呸呸呸,怎么这么苦?”
  李清霄嘴角耷拢:“你还敢嫌苦,你吃吧你。”
  一盏粥里面兑着半盏药,霜扶杳苦着脸仰脖子吞下,而后扮一个鬼脸:
  “难吃真难吃。”
  “霜扶杳,”
  李清霄撑不住,眼眶发红,
  “杜梨是你的妖丹,你怎么送我了。”
  你怎么送我了?
  那是你的命。
  前院,乘白羽正往屋内走的脚步一顿。
  听室内李清霄道:
  “你是不信我?不信我两位爹爹?什么难事,什么毒物,你也说出来我们一齐想想法子。”
  “要瞒我们到几时?悄没声息你就想……走?”
  霜扶杳也很委屈:
  “我不信谁了?”
  “我不想说么?”
  “服用缄亡草以后犹如被下禁制,我回清霄丹地就想说的,奈何口中如灌铅,想要写,手指头尖犹如千万根针在扎。”
  “它为什么叫缄亡草啊?因它会让中毒者三缄其口,求救不得,直至消亡。”
  话音暂落。
  几息之后屋内传来李清霄的抽噎:“你现如今能说了,是否、是否……”
  李清霄恸哭失声。
  屋外,乘白羽无声弯下腰,嘴唇翕忽:
  “如今他能说了,只能是因为……没救了。”
  他要消亡了。
  第71章
  奇怪。
  乘白羽紧抿一口气, 中毒的又不是自己,怎么四肢百骸如此冰凉?
  哦,自己这不是中毒, 是恨。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好好好,好一味缄亡草,它迫使人钳口齰舌, 不能将中毒之事透露给第二人, 还会隐藏脉象, 看起来只是稍有不适, 绝无性命之忧,抽百妖生机维系中毒者表面的生气。
  正摇摇欲坠,被李师焉接住。
  李师焉也是接着信赶回来,并未多言,
  只道:“别哭, 进去咱们闺女也哭, 你也哭, 霜扶杳平日最爱喜庆热闹。”
  “我知道, ”
  乘白羽扯他袖子胡乱抹脸, “我只是在想……”
  “在想什么?”
  乘白羽抿着青白的唇:
  “在想他该有多害怕。”
  好比凡人孤身涉于荒漠,好比琉璃罩子置于水底,水分与空气一点一点消耗殆尽却呼救无门,无人能听见, 只有眼睁睁囚困到死。
  一直到死。
  “藏书楼中有记载缄亡草的书籍么。”
  乘白羽询问, 手中仍抓着李师焉袖子。
  李师焉摇头,从怀中摸出一只琉璃瓶递去。
  乘白羽接过,眉心猛然一跳。
  “这……”
  一只两指宽的琉璃瓶躺在两人交叠的掌心。
  中有一丹, 龙眼大小,色泽澄黄。
  金丹重铅,尝有大毒,往往使人中恶,这枚丹药看起来也如此,不过不知是暗纹还是颜色哪里,隐隐透出祥瑞生机。
  目光锁在瓶身,乘白羽定定道:
  “唯有这个法子了。多谢你。”
  李师焉将他的手掌握住,连同小小一只琉璃瓶一起细密包裹:
  “进去罢。”
  热力源源不断自掌心传来,乘白羽站直身体,与李师焉相携步入屋内。
  行至里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榻上霜扶杳的……脸。
  甘棠一族容貌多秀丽,霜扶杳也不例外,而今霜扶杳的脸,脸颊瘦削面皮蜡黄,嘴唇青紫,再不复昔日丰貌。
  “因此你的确敷胭脂,”
  近处李清霄也正说起这个,她摸摸霜扶杳面上,
  “是不是?生辰宴上我没有看错。”
  “嗯,你没看错,”
  霜扶杳晃晃脖子,指头绕在衣裳带子上顽,
  “我想既然注定外人不可知,不如伪装久一些,也免去你们的伤心。”
  吐吐舌头,霜扶杳说:“可算到头,胭脂水粉再麻烦也没有,比修炼还繁琐。”
  ……
  见乘、李二人进来,李清霄眼中一亮:“阿爹和爹爹回来了!”
  她眼里的希冀像是一道光,乘白羽冲她安抚笑笑。
  几人说话,末了乘白羽打发李清霄去歇息,李清霄称不累,
  乘白羽道:“我新写一张药案,旁人我不放心,你去煎来?”
  李清霄这才依言出去。
  “支走你姑娘做什么?”霜扶杳翻眼睛。
  “想问问你,”
  乘白羽走来榻边坐下,李师焉立在他身侧,
  “疼么?”
  霜扶杳静一静,摇头:“倒也习惯了。”
  “皋蓼与你的渊源,你也不对我说?”乘白羽问。
  霜扶杳仍旧摇头:“你自己的烦心事,已经足够多了。”
  又道,
  “你知道我父母?你审了皋蓼?”
  “嗯,”
  乘白羽深深一叹,倾身将霜扶杳一缕额发拂到耳后,
  “阿杳……”
  他的目光重似千斤,悲痛盈睫,望着霜扶杳一时说不出话。
  “哇,你做什么?”
  霜扶杳十分夸张抱住胸前衾被,一只手伸出来指李师焉,
  “你道侣还在这里,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告诉你我可瞧不上你……”
  顽笑的声音渐落,直至不闻,霜扶杳没精打采靠在枕上。
  乘白羽:“你还有什么心愿。”
  “啊?”
  霜扶杳勉力笑笑,比哭还难看,“果真没救了啊。”
  乘白羽嗓子发紧,李师焉在他肩上轻拍,他点点头,勉力对霜扶杳笑道:
  “你这小花妖,你又知道了?”
  “……什么意思?”
  乘白羽:“意思是……”
  他说完,霜扶杳接受很好,没什么挂碍的样子:
  “看来的确没有旁的法子,雪母娘娘还是如此不留后路,你们两个想必花不少心思。”
  “没有你在阿舟和阿杳身上花的心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