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晏星河说,“我呢——那你也不需要我?”
  “……”苏刹瞪他一眼,抿了抿嘴唇。
  就算生气也无论如何说不出那个“是”字,从他五指间抽出手,又怒气冲冲地瞪了人好几下,起身就去了密室,大概今天之内不想跟他说话了。
  晏星河摸了摸鼻子,捏起桌上一只甜枣放入嘴中。
  清脆香甜的味道瞬间在唇齿间弥漫开,他眯了下眼睛,看向洞府腹心处黑漆漆的入口。
  两只火把点在墙上,可也照不亮那里面浓稠的黑暗,苏刹一走进去,整个人瞬间就消失了。
  晏星河看着那道入口,一颗接一颗吃完了枣子。
  之前为了方便行事,晏星河开启贝壳的地点选在天下第一剑。方才晏赐派人传来消息,昨天晚上南宫皎已经带着族人到了,现在正在到处找他。
  他本来想和苏刹一起过去,顺便看看仙盟那边关于炼魔阵的进展,但是这么一吵架反而不好开口。
  晏星河考虑了一下,决定先去仙盟那边看看情况,晚上回来再接着哄苏刹,那个时候小狐狸的气也差不多该消了。
  这么想着,他收拾好桌上的布包,穿过隐雾泽去往天下第一剑。
  路过隐雾泽外围那片树林时,头顶的树梢忽然传来细微响动。
  晏星河脚步一顿,似有所觉般猛然抬头,果然在茂密的枝桠间瞥见一袭白衣。
  懒懒散散在枝干上靠着,手中还拎着一壶酒,仰头痛饮,目光却注视着树下,正好撞见晏星河抬头望来。
  那人微微一笑,将喉间烈酒咽下去,一抹唇畔湿润的水痕,笑吟吟的说,“好徒儿,怎么又在这里碰见你?是不是故意选的这条路,好与为师偶遇?”
  晏星河按住腰上的剑。
  若他之前的猜想是正确的,别说他手中只是一把普通佩剑,就是拿出现在仙门最上乘的武器白冰晶,那也对付不了无执。
  他只是本能的感到戒备,尤其是面对一个危险又神秘的敌人。
  “你想要什么?”
  “哎,这么紧张做什么,你每次一看到我就炸毛,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一样。”无执坐起身,酒壶拎在掌中,两只手撑在树枝旁边,低下头含笑看着他,“我这次来,是想再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重新选择一次。”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说话了,好徒儿,也是你最后一次改变立场的机会。今日之后你我再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无执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晃了晃。
  也不知道他坐在那里喝了多少酒,晏星河记得他向来是喝不醉的,此时却眯起眼睛,神情有些迷蒙,低头看来时肩膀也有些晃动,声音少了贯有的锋芒,比平时轻缓许多。
  “大概率是你死,但是为师舍不得,若是夙愿得偿之日,只有我一个人欣赏摘下来的成果,未免会有些遗憾。所以为师又来了,最后问你一次——你一定要跟那群仙门站在一起,选择一条与我作对的死路么?”
  他有一句话说得对,这或许是他们师徒之间最后一次单独见面。晏星河沉默地看着他,诀别一般,将这一幕记在了心里。
  十五年过去了,无执依然是一袭白衣一只酒坛卧于树上,高高在上,胜券在握,仿佛对一切事情都自有打算——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毫不怀疑一定能够拿下,所有事情尽在他的掌控,他就是有办法让一切按照他想要的方式去运转。
  十五年前,晏星河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十五年后,他依然喜欢站在最高处,俯视世间所有,一身骄傲不减反增,一如初见。
  晏星河说,“你这一趟恐怕白来了,我的立场早就选好,而且不打算改变。”
  无执看他一会儿,面具后的目光隐晦而幽深,又饮下一口酒,“你真的会死。”
  晏星河扯了下唇角,“还没走到最后一步,你怎么就肯定,死的那个不会是你?”
  “……”
  意料之中的答案。
  无执并不意外。
  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就知道晏星河会怎么回答。
  可是他还是来了,坐在树上等了一宿,等着这个问题从自己口中问出,等着心知肚明的答案由晏星河亲口说出来,就像为某种希冀画上句点,而这个句点只能由晏星河亲自给出。
  无执笑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喝酒。
  阳光穿过林梢空隙细碎的落于他雪白的衣袖,银色面具半明半暗,彼岸花枝叶妖冶地舒展,他低头凝视着晏星河,看起来有些落寞。
  晏星河觉得自己大概是眼花了,不然怎么会从无执身上看出来这种情绪。
  且不说他本来不是这样的性情,就眼下的局势而言,魔族大举涌出拥有绝对的优势,仙门应付得焦头烂额顾头不顾尾。无执是占据上风的那一个,而且很有可能会是最终的胜利者,他要是都觉得难过,那仙门还活不活了?
  仿佛印证了那一瞬间是晏星河的错觉,无执仰起下巴,熟悉的神情又回到脸上,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半醉半醒地挑起一边眉毛,带着醉意的声音说,“再叫我一声师父吧,好徒儿,也不枉你我之间师徒一场。”
  晏星河迟迟没有应声。
  无执等了半天,什么也没等到,叹息一声,往袖子里摸了会儿,一个用油纸包好的东西扔下来,“彼岸啊彼岸,你这一点真是让我又爱又恨。”
  晏星河下意识接住了,捏起来是软的,里面的东西已经凉透了,能闻到食物的香味,像是点心。
  “下次再见你我就不是师徒,而是敌人。”无执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带着森冷,“好徒儿,该出手的时候,为师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那份点心晏星河留在了手里,仰起头,目光是与无执如出一辙的冰冷,“我曾说过会看着你死在我剑下,这句话到今天依然不变。修罗和楚逸妖已死,我要杀的人,你是最后一个。”
  无执哈哈大笑,酒壶往手心一抛,站起身扶住树干,“你要真有那个本事能杀了我,为师也很期待呢。”
  临走前,又回过头,从上往下看了晏星河一眼,唇角微弯,声音放得很低,自言自语一般,“你是我最喜欢的徒弟,从来如此。”
  那只油纸叠的方方正正,晏星河将它放在手心,一片一片打开。
  甜腻的香味随之弥漫开,里面包着的是几只枣泥糕,颜色上乘,只是放的太久,又被人捏来揉去,早就成了一块块碎屑,不能吃了。
  晏星河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将枣泥糕原样包起来,捏在掌心搁了会儿,拿出乾坤袋装了。
  被带回百花杀之后,他本来应该像别的弟子那样按部就班接受训练,与无执的牵扯,最早的渊源,开始于像这样的一份枣泥糕。
  第129章
  晏星河年纪还小的时候性格就已经显现出孤傲,不光因为后天的经历,他天生的性情就更喜欢独来独往。
  被无执带回百花杀之后,别的小孩儿没多久就三五成群打打闹闹,唯有他走在哪儿都是一个人。
  也不爱跟人说话,看人时总带一种冷漠又戒备的目光,小狼崽一般高昂头颅,拒人于千里之外,一个新来的小师弟而已,却仿佛平等看不起楼中所有人。
  因此总有人看他不顺眼,刚去那段时间麻烦不断。
  那时候除了无执他谁也不认识,挨揍了也没人会帮他,晚上经常带着一身伤回院子,避开人群躲在竹林阴影中,偷偷哭鼻子。
  有一天他又挨了顿揍,对方是个比他高出许多的大块头,编号一九六四,不过他私下说他是有名字的,朋友都叫他张异。
  只是因为饭堂晏星河转身时不小心将汤汁洒在他身上,道了歉也没用,走出去就被拉帮结派叫了三五个兄弟围殴,落得满身青青紫紫,还出骂他是个异类、怪人,迟早有一天会被人给打死。
  晏星河拼命反抗也打不过他们,强忍着没有出声,一个人顶着满头乱发回到院子时再也忍不住,又跑去竹林中那块大石头底下蹲着,抽噎着可怜兮兮的抹眼泪。
  那群人侮辱的话一声声响在耳边,他早就发现了自己和别人的不同,忍不住想,或许他真的是那群人口中性情孤僻的异类,如果他学着伪装成一个正常人,或许就不会总有人看他不顺眼给他找麻烦。
  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只是一时间想不明白,在二者之间犹豫不定,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心里难过,因此哭得越发凄惨。
  手背不停抹着眼泪,两只眼睛都肿了起来,抱着膝弯把自己团在一起,拿起一根小树枝戳了戳地面,藏在竹林落下的阴翳之中,像个可怜兮兮没人要的小兔子。
  头顶忽然有人吹了声口哨,紧接着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被人揍了就只会躲起来自己偷偷哭啊?小可怜儿,你怎么不去打爆他们的头?”
  “……”晏星河红着两只肿成馒头的眼睛抬起头,月光下,一袭白衣坐在他面前的大石头上,正喝着一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