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当然,也包括十二岁时,被养父拿柴刀砍出来的那个。
  当时的场面一度尴尬,死一般的安静。
  要是说以前晏星河还能用烫伤忽悠过去,那么那一刻简直是人赃并获,连最后一丝狡辩的余地也没有了。
  晏赐虽然心宽,但他不是没长心眼,早前心里就产生了诸多的怀疑,只是一直没有直接的证据。
  再加上在他心里早就认定晏随已经死了整整九年,他实在是很难把那个和人对视都要躲躲闪闪的小可怜,和现在这个一剑震慑武林诸门的少年对等起来。
  可那一道疤,却像是撕裂了时间的空白,把晏随和晏星河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连走势转折都一模一样,只是记忆中那个要大很多,几乎将小孩劈了个从脖子到腰,这个却显得轻描淡写,从脖子爬到大约背心的位置,像一条斜穿而过的荆棘,少年将它背负在了肩上。
  那一瞬间晏星河不知道晏赐是怎么想的,不过总归震惊和愤怒是少不了。
  他僵直的在凳子上坐了会儿,也顾不上抹药了,去门口想要解释两句。
  晏赐却仿佛受到惊吓,猛地往院子里面退了好几步,脸色煞白的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就从院墙那边的大门跑了。
  然后就是现在,一上船什么也不说,盯着船舷底下的游鱼生闷气,拿那颗气势汹汹的小痣帮自己骂人,也不知道心里面的惊涛骇浪奔到哪个方向去了。
  晏星河只好对晏初雪说,“先让他缓缓吧,过两天,我找时间去跟他说。”
  晏初雪点点头,脑袋一歪,瞄了眼对方身后,那个低着头正在把玩小指上戒指的红衣人,小声的问,“辛大哥,这个妖王……他怎么在你后边儿?”
  晏星河后背一僵,莫名感觉身后那个人抬起头在看他,头也没回的说,“出门的时候碰到他从隔壁出来,顺便就坐了一条船。”
  苏刹放下了爪子,淡淡一笑,“是啊,多亏这位辛公子大方给了个位置,要不然那群剑修在旁边虎视眈眈的盯着,欺负我这个外族势单力薄,我差点儿就没有船坐呢,老可怜了,真是要多谢辛公子。”
  晏初雪,“……”
  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各家仙门弟子,“……”
  第68章
  他们这边说话的时候,大船上结成一层冰蓝色结界,如同一个盖子,严丝合缝的将整个船的顶部给扣在了下面。
  船身一晃,一边继续缓慢的往前走,一边沉下去滑进了海水里面,眨个眼皮的功夫,庞大的船身小半个都被海水吞了下去。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跑到船舷旁边观望,有的人甚至已经御剑飞起来了。
  此时一队鲛人侍女仙气飘飘的走了过来,对着摸不着头脑的众人一矮身,为首那人正是南宫皎的贴身侍女银珠。
  银珠说,“诸位不必惊慌,这船是我鲛人族用特殊材料打造的,上面施了避水咒,在水中行走如履平地。它要带我们去的,是琳琅岛水下一处奇景,到的时候可能会有些黑,还有一些四处行动的活物,请诸位英雄拿好手上的剑,稍作防备。”
  ……这话说的,谁家的奇景,里边儿养着的小宠物会需要客人拿剑防身啊?
  客船像一头笨重的巨鲨,潜入深海,穿过成群游鱼来到一片狭长的海沟。
  船头钻进去之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就铺天盖地的网了下来,只剩结界冰蓝色薄光能稍微映亮点儿物什。
  可即使是这样,脚底下那片深渊里吐出来的黑暗实在是太浓了,像一团氲氤不开的墨,永远走不到底,又或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一条怪物的触须将人卷了去。
  众人勉强定住心神,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往底下凝视,面面相觑的对着彼此模糊的冰蓝色轮廓,忽然,有个人大叫一声,“什么东西?!去你妈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晏星河转头朝声音的来处看去,感觉这暴躁的声音好像是祁镜。
  乌漆麻黑的,周围的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底细,连忙往四周避让开一圈,万象宗的人则围了过去接应自家少主。
  黑暗中只听见一阵铜铁相击的闷响,站得近的好几个人“啊”的叫出了声,一抹脸上,摸到满手又腥又黏的汁液,乱七八糟的东西从中间滚了过来。
  有个小剑修先是被粘液淋了个满脸,脚底下一迈,又不幸的踩中一块滚过来的东西。
  他惊叫着从地板上爬起来,借着结界的光往手里一看,赫然是一条比大腿还粗的触手,上面附有圆形吸盘无数,每个吸盘正中心都在往外面喷一种绿色的粘液。
  那剑修也真是走了大运了,抱着这条触须,差点儿没两眼一翻当场昏过去。
  触须断了之后竟然还在动弹,吸盘从下往上咬住他的手臂,眼看着就要卷到脖子上。
  那少年终于暂时战胜了晕过去的欲望,喉咙一哽,扯着嗓子就嚎了起来,“啊啊啊啊啊!!!!!!”
  众人忙引燃照明符,萤火虫似的在甲板上亮起来一大片。
  祁镜一抹脸上的黏液,脸色冷硬的骂了一声晦气,由门下弟子颤扶着站了起来。
  众人这才看清,他们脚下横七竖八躺着无数蜷缩的触须,像是打碎了一盘被切的稀碎的菜叶,中间还有许多形状不规则的肉块,其中最大的一块嵌着半副牙齿。
  众人举着符咒凑近一看,断面上边儿,那牙齿往口腔里面长了五六圈,个个锋利似刀尖,不由汗毛直竖——
  不敢想要是有人的胳膊被这样一张嘴咬住了,碾成肉渣也不过就是那怪物嚼两嚼的事。
  众人惊魂未定,当即就有人发怒了,走上前质问银珠,“姑娘口中的奇景,莫非就是这堆长了铁齿和触须的怪物?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琳琅岛的客人,如此待客之道,王某真是闻所未闻!”
  这话一出,立马就有不少人帮腔,要求马上开船把他们送上去。
  银珠举着一只灯烛,却不急着为自家辩解,等他们骂的差不多口干舌燥了,这才微微欠身,轻声说,“诸位可曾听说过一种海妖,叫做八足六眼蛸?”
  众人一愣,有见多识广的在里面喊了起来,“那不是一种常年栖居深海的巨兽吗?除非深入大洋千里万里,或是海底有异常的时候它自己爬出来迁徙,否则普通人根本见不到,我也只是在家中藏书《海图志》中见过它的画像!”
  他话音一落,立马就有人接腔,“姑娘的意思,莫非刚才祁公子他们砍死的这只怪物,就是那传说中的八足六眼蛸?”
  银珠矜持的点了点头,“方才诸位见到的那只,不过是八足六眼蛸的幼崽,化形不到百年。真正的成年蛸,体型比之诸位脚底下的这艘船还要大上三倍,几乎抵得上一座小岛——
  不过,诚如方才那位王公子所言,诸位远道而来是客,我鲛人族是不会将诸位带去真正的险境的,这地方不过是八足六眼蛸寄养幼崽的巢穴之一。”
  她直戳戳的把对方架了出来,那王公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不肯矮了身份,直眉楞眼的哼道,“幼崽再小,那它也是凶兽的幼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叫过来一群大的给它撑腰!鲛人王把我们往这种地方引,究竟意欲何为?”
  银珠温和的笑了起来,正要解释,滕潇眼睛一转,抢了个声说,“在下早前听闻,四年前琳琅岛曾经遭遇了一场空前浩劫,一群八足六眼蛸察觉到岛上仙气,竟从深海潜伏上来,突然对琳琅岛发动了大规模攻击,或将鲛人族就地撕碎,或拖入深海分而食之。
  鲛人王虽然指挥族人将它们击退,但那群八足六眼蛸体型庞大而劲力野蛮,来袭数目一波卷着一波,简直如同源源不断的船队往岛上横冲直撞。如此僵持数月,琳琅岛上鲛人死伤无数,后来幸好有位古道热肠的侠义之士献上对策,鲛人王方才一举退敌。
  请问银珠姑娘,现在滞留在琳琅岛底下这些八足六眼蛸,可否就是当年围攻琳琅岛的那一批?”
  银珠赞许的看了他一眼,与此同时,二楼上凭栏观望的南宫皎也将目光从晏星河身上移了过来,落在了这位白衣少主身上。
  银珠说,“滕公子真是有心了,正是。”
  众人“啊”了一片,揣测纷纷,有人高声问,“那么鲛人王把我们带到这个地方,背后用意是……”
  银珠将手中灯烛递给身后侍女,终于端正了颜色,一拍手,船舷上无数幽蓝火焰一簇簇跳了起来。
  没有灯盏,可它们竟然能悬在半空不动,像是引路的鬼火一般。
  一片片黑影交错着爬来爬去,借着火光,众人这才看清,大船停泊的水域像是一片空旷的山洞,顶上石壁呈拱形,暗影中穿凿的洞口无数。
  无数活物就在那石头洞里面钻来钻去,仿佛能听见蛇一样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场景真是叫人头皮发麻。
  再凑近船舷仔细一看,众人不由更为惊骇。
  那些交缠着触须到处乱爬的,全都是八足六眼蛸的幼崽,碗大的黑眼球空洞极了,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数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