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前两下只是轻飘飘递了个脚尖,第三下踩下去的时候突然发力,那石砖嘎嘣一声,出现几条朝四面八方爬开的裂缝。
  与此同时,密道对面一群弟子正在收拾傀儡人,走得最深的那个捡起一只乱飞的木头手,忽然感觉脚底震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看对面,石墙上嵌着的三圈阵法依然飞转,有些迟疑地抓了抓耳朵根,扭过脖子问身后的同伴,“喂,你们有没有感觉,刚才地面好像——”
  他话未说完,又是一阵颤动。
  这次比刚才那次明显多了,散在木偶堆里面的弟子纷纷诧异地看向那面墙。
  还没看出个什么结果,第三下震动传来,整个密室跟着天旋地转,石砖缝隙里面的墙灰铺天盖地的从头顶抖落。
  那三层阵法好似转动的齿轮突然卡了壳,顿了会儿,回光返照似的又滑动了点儿, 正中心忽然冒出来一个豁口。
  像那块墙砖一样,眨两下眼皮的功夫,那堆阵法就碎成了东南西北几块。
  “走……走!快走!”率先反应过来的弟子丢开手头的木偶,扯着旁边的人拔腿就往外面跑,“快去禀报二爷和宗主!密道的封印被人打破了!”
  “那面墙要塌了!快跑!先离开这儿!”
  “把第二道密室的门封上!”
  这道禁制是二爷亲自过来设下的,不是摆在桌上瓷做的茶杯,随便撞一下就能打破。
  弟子们给吓了个够呛,连滚带爬的往外面逃命。
  傀儡室的石门关上的一瞬间,那龟裂开的阵法像被人从对面捅了个对穿,叮铃哐当爆了个响,满天金光乱飞。
  一人负着手,微微低头,率先从黑暗里面走了出来。
  他站在出口那地方,不动声色的将里面的东西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对面紧闭的石门。
  “这、这些是什么!”
  “这是宋家的小妹妹,我来的路上还看到她娘抱着她站在门口啊!她、她她怎么在这儿?”
  “你凑近些,火光暗,别吓唬自个儿,这些都是木头做的,不是真人。”
  “草,木头做的那不是更吓人了吗?”
  “这些人我都认识,这些……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我也在这里!”
  任谁走进一个乌漆麻黑的密室,突然看到一堆木头做的人偶,五官活灵活现的,全都是自己熟悉的人,甚至里面还有自己,一时间恐怕都淡定不了。
  村民们炸了锅,没头苍蝇似的捡着傀儡看来看去,大呼小叫一阵,找不到这事儿的苗头,又不敢找苏刹要说法,于是有人冲上来逮晏星河,“你又在搞什么鬼?弄出来这些阴气森森的东西想干什么?!你这个外族人,我就知道外面来的——”
  那人气势汹汹的嚎了几嗓子,忽然感觉一片阴影罩在头顶。
  他梗着脖子回头一看,苏刹冷漠的睨着他,那眼神比方才见到的木头傀儡还要阴森。
  “……”那人闭了嘴,默默挪开一个位置。
  苏刹走上前,捉住了晏星河的手,把他带到自己身边。
  白毛狐狸平时咋咋呼呼的,但其实心里有他自己一套噼里啪啦的算盘会衡量。
  虽然只是进入第一层,藏在海水底下的冰山只窥见一只不详的角,但是晏星河之前和他透露过一些消息,脑子稍微一转,他心里基本就有了底。
  这个狐王他当的老大不乐意,但不管是金子做的还是草做的,这顶王冠既然被苍梧树按在了头上,不管他想不想接受,事关狐族,就有他一份责任。
  在他手里出了这种乱子,就是他作为狐王的失职。
  苏刹大概还是烦那群吵吵嚷嚷的村民,但终究咽下了嘴边刻毒的话,一个声气也不吭,只拉着晏星河的手,寸步不离的将他带到密室对面,然后一掌轰开了那道石门。
  这石门炸得猝不及防,躲到里面的弟子还来不及坐下喘口气,突然被飞到脸上的石头渣子迎面给砸了个正着。
  他们好似一群藏在草丛里的兔子,突然遇到探出来脑袋的毒蛇,大惊失色的跳起来拔腿就跑,这次怕是歇息也不敢,要一鼓作气蹿到地面上去了。
  苏刹看了一眼头顶上倒挂的狐狸尸体,没什么表情,任凭背后一阵阵惊呼痛哭声炸开。
  他抓住一个离门口近被石块压了大腿的弟子,借着石壁四周零星的灯光,玩味的看了会儿对方校服领口上绣的昙花。
  忽然拎着领子把人举了起来,他阴恻恻的露出一个微笑,“好啊,好……多少年了,再碰头,又他妈的是你们法衡宗这群狗改不了吃屎的杂种。这事儿谁出的手?百里长泽那个老不死的王八,还是百里渊那个投错了人胎的王八蛋?——说!”
  他一吼,那弟子吓得两只大腿直打颤,惨白着一张脸,就差脖子一歪当场昏过去了,哆哆嗦嗦的说,“我、我不知道啊!我都是听上面的人,他们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办事!啊!啊对了!对了!平时每过几天二爷就会下来巡查一次,出了什么事我看他们都是禀报给二爷!应应应应该是二爷!”
  苏刹冷笑,松手推开了人。
  那弟子车轱辘似的原地滚了两圈,回头也不敢,爬起来就往外面跑,师兄弟们早弃了这座地牢,密道里面一个影子都没剩下。
  顶上吊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狐狸尸体,村民们的哭声震了天。
  苏刹心烦意乱,一想到地牢外面那群法衡宗的人,回头再看见撕心裂肺几欲疯魔的狐族人——
  他夹在中间,感觉自己整个人快要被挤成个扁的,心肝脾肺肾都被碾成碎渣,闭眼沉沉的呼出一口气,他暂时避开身后的吵闹声,阴着脸去了第三间密室。
  走过连接的密道,一踏出去,苏刹就怔住了。
  这地方他再熟悉不过。
  九岁之前看到的所有东西,就是这灰扑扑的方寸天地。
  铁栅栏圈起来的牢房像蜂房似的挤在一起,里面会关进来各种各样的妖怪,来了又走,而最深处那间关着他,连走的机会也没有。
  他没想到法衡宗拿来藏尸的地方,会和当年那片牢房连在一起。
  苏刹顺着正中间的过道走了下去,一边慢慢的走,一边仔细的看,一步一步踏出的脚印,好像在一点一点吹去落在尘封画卷上的积灰,露出底下面目可憎的陈旧回忆。
  他顺着拐角的小路,走到了那座铁门跟前。
  门口用来封印的八卦盘已经坏了,还没来得及收拾,歪歪扭扭的挂在一边,铁门豁开一道小缝,露出里面漆黑的光影,像关着怪物的铁笼被掀开幕布的一个角。
  苏刹挑眉,歪着脑袋看了会儿那只八卦盘,伸手戳了它一下。
  那玩意儿好像被一指头戳漏了最后一口气,嘎吱一声,从门板上掉下来砸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苏刹心想,原来当年就是这个东西。
  现在一戳就破的破表盘,当年却像一座罩顶的山,沉沉的压着他,抓烂了爪子也扒拉不开,让他从出生起就被这玩意儿囚在密室,没有见过照在脸上的光,也没有见过吹在脸上的风,一囚就是九年。
  远远的还能听见狐族人的哭喊声,苏刹发愣似的踌躇片刻,似乎是想进去看看,又被陈年的阴影拴住了脚,茫然地站在原地。
  他伸手按在铁门上,轻轻推了一下。
  那门嘎吱嘎吱的打开了点儿,他掀起眼皮朝里面瞄一眼,又猛地收回手,攥成了拳,轻轻背在身后。
  惶惶不安。
  那只手忽然被人握住了。
  晏星河用了点力气,试图把他的手揉开,但是苏刹捏得太紧了,铁做的疙瘩似的,一点缝隙都没得钻。
  他只能把那只拳头整个的包在手心,默默站到对方旁边,“你要是不想进去,那就别进去了,多少年了,里面早就废弃了。”
  苏刹,“你进去看过了?”
  晏星河,“嗯。”
  苏刹忽然偏过头看他,挑起眉梢,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我记得我好像没跟你提过这些事,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进去……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地方?”
  “……”晏星河低了低头,随即直直的看向他,不想在这个时候遮遮掩掩的,对他说什么谎,“我去苍梧树底下找到那个石雕狐狸的时候,顺便……看到很多玻璃球,记录的都是你们狐族的事……嗯,也看到了你的……不过没看到多少,只有一些零星的碎片。”
  “……”
  死一样的沉默。
  苏刹慢慢抽回了那只手,后退一步,似笑非笑,“我早跟你说过,知道的太多,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我逗你玩儿的话不少,但这句不是——晏星河,不要试探我的底线。”
  “……”晏星河看了他一眼。
  苏刹的脸色很差,眯着眼在盯他,甚至有点危险,一跟他对上,那视线马上就移开了。
  他转身往小道外面走,才走了两步,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了腰。
  苏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