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晏星河瞄了眼对方温润的眉目,突然想起刚才那个问题他好像没应,“遥知大哥,你也有额心印吗?”
  “咳、咳咳——呃——”楚遥知本来伸了根手指给小山茶花抓着玩儿,被突然蹦出来的问题呛了下,有些支支吾吾的说,“嗯……那个是……狐族每个人都有。”
  晏星河,“那我怎么没在你额头上看到?嘶,过来的路上遇到那么多人,好像一个也没看到。”
  “这东西寻常时候会隐藏起来,你看。”他稍微转了个角度,小山茶花额心的图纹果然不见了。
  顿了会儿,他又慢吞吞的补充说,“而且,额心印对狐族来说是很重要很隐私的东西,心口给来了一剑,或许还能救一救,要是这玩意儿被打中了,那就会当即化成原形,活都没得活。所以它轻易碰不得,也不能随便给别人看。唔,如果非要说的话,只除了……”
  说到这儿,刚刚消下去的薄红又爬回了耳朵,楚遥知没继续往下说,朝晏星河看了一眼,却见那人垂着眼皮竟然在出神。
  狐族每个人都有?
  那么没在浮花照影长大,出生的时候没有被大祭司赐福的……也有么?
  第18章
  在长老家休息了一晚,隔天晏星河让楚遥知带他去了趟苍梧树那边。
  苍梧树脚下的小岛,是浮花照影所有河流的源头。
  楚遥知绝不认为自家灵树会出什么蹊跷,但是第一例热病爆发以来,他前前后后找了一个多月,这座山谷实在是太安全了,安全到一旦发生祸乱,完全抽不出任何可疑的苗头。
  如果不亲眼见一见摸一摸,别人就是把剑架在脖子上做担保,晏星河也不会相信几句空口白话,更何况,苍梧树在狐族眼里本来就自带一圈圣光。
  他坚持要去看,楚遥知十分无奈,反正也没有别的头绪,索性就陪他去了。
  去的路上两个人还罕见的闹了个别扭,当然还是为了他们家苍梧树。
  这玩意儿在狐族心里简直成了某种信仰,叫晏星河叹为观止,连说两句稍有不敬的话都是不行的——当然,对苏刹那玩意儿来说除外。
  苍梧树在浮花照影最中心,过去要经过几片屋舍。
  半路上他们碰到一伙赶着牛车拖家带口的村民,车上垫了茅草,放置着一部分家当。
  有个年轻的妇人坐在角落,搂着三四个孩子防止他们摔了,怀里还抱着个没断奶的小崽子。
  那赶车的见了他们,支起脖子打了个招呼,一抹眼眶从车上跳了下来,“公子!唉,公子!本来我和我家婆娘还说,搬完了东西过去见见您和老爷子,没想到在这儿给遇上了。这是我们家自己晾的肉干,劳烦您给老爷子捎回去,新家那边还要收拾打点,下午我们就不过去了跟他告别了。”
  楚遥知摆摆手,没收肉干,“不用不用,长生伯伯,你们找新地方安家不容易,这些东西留着给小地瓜他们几个吧,小孩子长身体呢。”
  他朝车上看了一眼,“不是说过两天再搬吗?陈三哥本来还说叫几个人过去,到时候帮你运点东西什么都,怎么这么着急,这是快搬完了吧?”
  那村民刚抹掉眼泪,这下彻底绷不住了,四十好几的人了泪珠子掉的跟什么似的,“我和我家婆娘也舍不得哇!我们一家子从小生在这地方,长在这地方,喝的每一口水都是从苍梧树的根里流出来的,这世上哪处的月亮能比自己家乡的圆?我们也不想走啊,但是住隔壁的冯老爷子染了热病,我们夫妻俩去帮忙照顾了几天,那病给老爷子折腾的,哎哟,年岁那么大了还要遭受这种折磨!
  您也不是不知道长忘湖那边是个什么光景,进去的就没见哪个活蹦乱跳出来过,我们家五个孩子都是心头肉哇,要是随便哪个运气不好染上了,或者我们夫妻俩病了去长忘湖那边圈着,这五个娃踮脚站在灶台前头都够不着锅,你让我们怎么不担惊受怕哦!”
  这人越说情绪越激动,脸都涨红了,鼻涕跟着眼泪一起留下来,楚遥知赶紧安慰他,“好好好,长生伯伯,我们都知道你的难处,没关系的。其他地方不比浮花照影,出去了也没个熟人照应,我身上还带了点银子,您一并拿过去打点安家吧。”
  “这、这怎么使得?不成不成,我们怎么能拿公子你的钱,不成不成,不能要!”
  两个人推让一番,晏星河本来无所事事的旁观,忽然察觉到一抹窥探的目光投了过来。
  他对别人的注视极其敏锐,尤其是那种不怀好意的,就是有人隔着三百步躲在树杈子里拿箭射他,他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后背哪个方位有指着他的冷芒。
  他猛地扭过脸,攫住了落在身上那缕视线,随即又觉得自己敏感过头了。
  只是一个小孩子,看起来不过四五岁,两只纤细的胳膊扒拉在娘亲脖子上,微微歪着脑袋,尖尖的狐狸耳朵竖起来,露出来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巴望他。
  晏星河多看了他两眼,也不知道该对这种年纪的小崽子露出个什么表情,索性还是板着面孔。
  那孩子竟然也不怕,直到楚遥知和长生伯伯说完话,牛车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嘎吱嘎吱走远了,那孩子趴在母亲脖子后面,幽幽的目光还在看他。
  晏星河没多想,跟楚遥知并肩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慢慢回过头。
  在招蜂引蝶宫的时候,苏刹一高兴就喜欢想方设法让晏星河摸他,尤其喜欢变出来那对狐狸耳朵和大尾巴,不光要他上手摸,还要假装不经意的翻个身凑过来,正好凑到晏星河面前。
  要是恰好这呆瓜反应过来了,给他捉着顺顺毛,或者低头稍微亲一下,那两只尖尖耳朵能飞快地抖出来残影。
  狐族的耳朵和尾巴是特别敏感的东西,会本能的随着情绪不停摆动,至少苏刹变出来狐耳的时候,晏星河经常借那对动来动去的大耳朵判断对方心情,十次里八次都能猜准。
  但是刚才旁边的人在说话,晏星河一直和那小孩子对视,他自问不是招小崽子喜欢的类型,但对方不仅直勾勾的看他,看了半天,那对狐耳连抖都没抖动一下,简直像挂上去的假毛。
  牛车走的很远了,渐渐被一间屋舍掩住了小路。
  晏星河垂着眼皮仔细回想,他以前学过一种咒术,能捕捉麻雀小虫作为眼线,控制它们四处走动查看,透过傀儡的眼睛看到别处的视野。
  被控制的小动物行动发声和寻常时候无异,唯有眼神空洞无光,稍微有点道行的人多看两眼,就能感觉到纯黑的瞳孔后面还藏着另一双窥探的眼睛。
  就像刚才那种感觉。
  ——那小孩子仿佛只挂了个皮,里面是空心的。
  浮花照影正中心是一片汪洋湖泊,中间冒起来一座小岛,苍梧树在上面扎根。
  郁郁葱葱的树冠像座巍峨的小楼,天上地下四面八方的铺展,像撑开后尺寸不合适的巨伞,最边缘的树叶子甚至支到了小岛外边儿。
  清风一撩,过于浓密的树冠就会发出摩擦的沙沙声,苍梧树的树荫底下没有一片落叶,连绵的小白花落雪似的开了个星星点点。
  “就是这里了。”
  坐船上岛之后,楚遥知先合手对着大树拜了一拜,晏星河估摸这大概相当于拜了满树的祖宗,等他起身了才问,“这里就是永昼河的源头吗?”
  楚遥知说,“是所有河水的源头。你看这片湖周围,水朝着四面八方流出去了,我们站的这个地方就是浮花照影的最高点,山谷里面大大小小的河流,要是追着来向一直走,最后都会走到这里。”
  听起来这片湖是个只出不进的,靠它一片水域就养活了整座山谷,晏星河心想,那么它的水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他看向旁边的苍梧树,树干粗壮的过分了,就是找三十个村民过来手拉手围一圈,都不一定把它给围得住。
  盘虬的树皮好似在外面铺了层盔甲,他估摸着,就是拿灌了灵力的箭来射,都不一定能给这玩意儿磕破块皮。
  顺着扎进土里的树根,他看向自己脚底下踩着的小岛。
  “对的,星河,你又猜对了。”楚遥知好像会读心术,只一眼,就心领神会的对他微微一笑,“这座湖的玄机,就在苍梧树树根底下。不过,里面设了禁制,寻常人下去了也就只能在外面看看,进不去的,你要是还不放心,可以下去亲眼试试看。”
  “好,我下去。”晏星河本来想让楚遥知和他一起,但是对方说完就站着不动了,或许去触碰苍梧树底下的秘密对狐族来说也是某种禁忌,只好朝对方点点头,“劳烦遥知大哥帮我守一会儿外面。”
  这湖泊从外面看起来清澈见底,游动的小鱼水草都能看见,跳下去之后连绵的湖水瞬间没过了顶,里面竟然漆黑一片,比东海那时候电闪雷鸣的海水底下还要黑,往哪儿看都叫人窒息。
  晏星河使了个避水诀捏起一簇灵息,幽蓝的光亮在指尖跳一下,啪的灭了。